“我记得那天是春末里的一天,阿惠拿了张孕检单子到墨尔本找我,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他那样高兴过,他说他要有孩子了,还说他已经决定要跟萧家断绝关系,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离开萧家,他觉得自己有了孩子后,不能再当坏人了,那样对孩子不好。”
“他母亲是苏州人,去世的时候给他留了不少干净的产业,他跟我讲他准备去做生意。”
“后来,他又跟我说,孩子妈妈不喜欢他,她的家族也不接受他,他颓废了好长时间,最后想通了,什么都不要,只要他能时不时见见孩子就好,偷偷见也行。”
“他也觉得孩子跟着虞家比跟着他好,至少,虞家是光明的。”
“秋秋,你难以想象为了跟家族断绝关系,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身体上巨大的伤势加上失去孩子的痛苦,他足足在病床上躺了两年,你没见过他的腿,血肉模糊,骨头都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手术做了几十次。”
“他做了错事,但是他爱你是真的,对虞勉然的愧疚也是真的,虞勉然爱她的前夫,所以阿惠从来没让她知道过真相。”
“秋秋,我想说的就是这些,阿惠已经不在了,我还能为他做的事已经很少很少了。”
逢秋沉默很久,萧则坐在对面安静地等她缓过来。
他看着对面的这个孩子,心里再次觉得她和他的弟弟很像,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阿惠的影子。
眼泪簌簌落下,逢秋低着头,指腹一次又一次擦掉自己眼角的泪水。
她的胸口很疼, 真的太疼了。
她无法想象,爸爸短暂的一辈子有多难熬,如果可能,逢秋很想问他,这一辈子有为自己活过吗?
年轻的时候为了家族活、为了亏欠的人活,中年的时候为了失去的孩子活、为了失而复得的孩子活。
他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心脏痛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裂开,逢秋坐在金色的阳光里,泣不成声。
爸爸,萧惠,下辈子要为自己活。
萧则离开前,逢秋去儿童乐园把响响抱到茶室里,让萧则抱了抱她。
萧则看到这个孩子,冷硬的眉眼温和许多,“真可爱,叫响响,响声的响是吗?”
“嗯。”逢秋点头。
“乖孩子,好好长大。”
萧则让保镖给逢秋和响响买了很多礼物,都是刚在商场奢侈品专区买的。
“本想送给你们一些权势,但是阿惠不想让你们和萧家沾上关系,我也就只能送这些不值钱的玩意了,秋秋,不要介意。”
逢秋摇摇头,抱着响响,让响响伸出白白的小手朝萧则挥了挥。
萧则回到车里,劳斯莱斯前后都有改装过的防弹车保护,萧则抽了根烟,司机见状,小心翼翼地问,“二爷,没见到三爷的女儿吗?”
“见到了。”萧则叹了口气,“真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如果阿惠还在,就好了。”
“二爷,节哀顺变,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下去。”
“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老刘,大哥死了,阿姐死了,阿惠也死了,如今,就剩我一个人。”
……
傍晚,逢秋和响响一起回到栖园。
徐清派人把萨摩耶和蓝金渐层送来了,响响一看到这两个可爱的小朋友,就晃晃悠悠地迈着小短腿扑过去。
“响响,慢一点。”逢秋走在后面温柔地叮嘱她。
响响乖巧地朝妈妈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瓜,弯成月牙的漂亮眼睛可可爱爱的。
晚上八点半,哄响响睡着后,逢秋披上件外套从床上坐起来,紧接着掀开被子动作轻柔地下床。
她离开卧室,沿着走廊走到三楼,萧惠的房间在三楼,自从他走后,逢秋第一次来这里。
房间里很久没有打扫了,从去年冬天开始,逢秋就不许佣人上三楼。
有一次一个新来的家政不小心上了三楼,逢秋直接朝她发了脾气,那是她第二次对佣人发脾气,第一次是对谢明安的保姆。
逢秋抿了抿唇,关上门走进去,房间里很整洁,因为长时间没有打扫,家具上都落了一层细细的灰尘。
逢秋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夜风缓缓吹进来,夹杂着瑟瑟凉意。
床头上放着一只黑色手表,逢秋拿起来擦了擦上面的灰尘,表已经不动了,时间停在十二点二十九分。
衣帽间也和原来一样,衣橱里全是黑色,几件白衬衫是难得的点缀。
逢秋敛了敛眉,站在衣橱前打开柜门,萧惠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似乎还有些强迫症。
五分钟后,逢秋从楼下拿上来一些工具,用了一个小时,把这个房间的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
正是这次打扫,让逢秋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逢秋用工具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她找不到钥匙。
抽屉里除了一只铁盒子,其它什么都没有。
盒子不是很大,看起来是以前用来装糖的盒子,盒子外面有些地方还生锈了,表面很不平整,仿佛被砸了很多次后,强行把变形的地方掰直。
逢秋坐在地毯上,干净的指尖慢慢打开盒子。
这只小小的旧铁盒,几乎承载了萧惠的一生。里面有一张大白兔奶糖的糖纸、有他母亲临死前留下来的一只老式银簪,经历这么多年,簪子表面早已不再光亮,有一张撕碎后被粘起来的手术同意书,是当初虞勉然砸在他身上的那张伪造的流产同意书,除此之外,还有一朵非洲菊干花、一张折起来的信纸和一张逢秋的证件照。
证件照后面有一行黑色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