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仲樱这才知道,这个房间以前是唐伯槐的。她原本以为自己在里士满的生活已经算得上是奢侈,但没有想到和真正的唐家小孩比起来,她和唐季杉拥有的不过是些边角料。唐仲樱终于明白母亲最后为何不满足于偏安一隅,为何要带着她和弟弟回国放手一搏。
她把手伸进口袋,触摸到了两张一百块钱的纸币。爷爷和外婆的协商,进行了几个小时之久,最后以外婆的妥协而告终。而外婆给出的条件,唐仲樱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七天后必须把阿樱和阿弟给我送回来!”
外婆的声音斩钉截铁。唐仲樱却有些心虚,觉得外婆太过于相信自己这位外孙女,认为她一定愿意回来。临走前,外婆把唐仲樱叫到一边,偷偷塞给唐仲樱两百块钱。怕唐仲樱弄丢,外婆便用针线将这两百块钱缝进她的口袋里。一边缝一边唠叨:“带点钱在身上,遇事不慌。我们自己有钱,就不用看别人脸色了。”
但是爷爷奶奶家,哪里用得上钱呢。换句话说,这两百块钱,在爷爷奶奶家算得上什么呢。唐仲樱把这两百块钱小心地取下来,和上次外婆给她买鞋的两百块钱放在一起。纸币上还留着外婆家衣柜里樟脑丸的味道,和外婆一样,是严肃而可靠的味道。
唐仲樱不想再在小镇生活,但她和外婆之间还是产生了感情。母亲已经去世了,使唐仲樱和外婆这两个女人之间产生血缘关系的另一个女人已经不在了。虽然外婆对唐仲樱留恋的温哥华生活充满鄙夷,毫不掩饰地在她面前说那是见不得光的日子,讽刺母亲没有骨气,一脸不屑地表示这些年都没接受过母亲物质上的赠予,因为那都是母亲卖乖得到的“嗟来之食”。但这些话伤不到唐仲樱。她的内心饱满而强大。外婆想让唐仲樱也加入批判的队伍,但唐仲樱总是会对外婆说,那都是母亲以前做的事情,当母亲做这些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因此无法劝阻。当她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承受了母亲太多的恩惠,因此也没有资格再去审判她。
唐仲樱想,外婆虽然总是在言语中透露出对母亲的鄙视,但外婆肯定也是爱着她和弟弟的,这种爱克制、无奈却深沉。十三岁的唐仲樱显然还无力承受如此沉重的爱,她更想要的是回到里士满,回到那个卖美味太妃糖的商店,毫不犹豫地让店员将糖罐子装满。
爷爷和奶奶带唐仲樱和唐季杉去游乐场玩了一整天。唐季杉快乐得无忧无虑,而唐仲樱在努力扮演一个欢乐女孩的同时,总是忍不住忧虑。她想,要怎么做,才能使爷爷奶奶更喜欢他们一些呢?唐仲樱的笑容下是少女的心事重重。她知道,只有让爷爷奶奶更喜欢他们,才具备留下来成为唐家小孩的可能性。
从游乐场回来,唐季杉累得在车上睡着了。唐仲樱没有睡着,她靠在唐季杉旁边,闭着眼睛,思忖着接下来几天该如何应对。
唐季杉趴在唐仲樱的肩头,呼吸均匀而平稳。八个月来,他终于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终于快快乐乐地吃了一顿西餐。唐仲樱闭着眼睛,听见坐在前排的爷爷和奶奶在说话。爷爷是和爸爸很像的,对她温柔和善。奶奶没有那么和蔼,对他们姐弟两个总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但出去玩的时候也给唐仲樱买了不少东西。都是贵的,和外婆家小商场里的货色是天壤之别。
两人以为两个小孩已经睡了,于是便提高了说话的音量。
“你觉得什么样?”
“还行吧。姐姐挺不错,人看着也聪明机灵,嘴巴甜,长得和我们儿子很像的。我蛮喜欢。弟弟憨一点,也不讲话,感觉不怎么聪明,连爷爷奶奶也不叫。而且,这个姐弟俩长得一点都不像。姐姐长得漂亮,笑起来我也喜欢的。弟弟怎么一脸苦相,和他爸爸一点都不像,问他问题也不回答,动不动就哭,我看着心里郁闷。”
“阿弟还小,怕生。等长大了,长相会变的,到时候就像了。”
“唉,三岁看老,再变能变到哪里去?要是伯槐在,这两个外面的小野孩,我不要也罢。”
“不要这么说。你昨天不是问了风水大师,他怎样讲?”
“他讲阿樱八字很旺我们家,这是极其难得的,让我们要把阿樱留在身边。”
“那么阿弟呢?阿弟毕竟是男孩子呀,我们家现在就缺个以后拿主意的男孩子了。”
“真是没办法了。大师讲,阿弟的八字普通得很,一生没什么大作为。我看也是,傻里傻气的,一个男孩子,一点都不大方。小家子气,像个小丫头。他们两个要是换一下就好了,阿樱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
唐仲樱闭着眼睛,心脏却突突直跳。母亲和她提过,唐家人酷信算命。凭着八字这一条,再加上奶奶对自己的赞许,她知道自己的七日考验算是稳了。唐仲樱开始担心唐季杉,这个永远躲在自己身后的男孩。她最害怕的莫过于她被留下,而唐季杉被送回去。这种情况下,一边一个,倒也是很正常的安排。但唐仲樱知道,要唐季杉一个人和外婆在那个小镇生活,那对弟弟来说莫过于是地狱般的酷刑。这种焦虑一下子贯穿了她的全身。当天晚上,等到全家人都睡了,唐仲樱还是辗转反侧。她悄悄溜出房间,到唐季杉的房间找他。
“阿弟,醒一醒,先不要睡。”
唐仲樱把累得迷迷糊糊的唐季杉叫醒。被姐姐叫醒,唐季杉并不气恼,而是睁着眼睛认认真真地听姐姐说话。
“明天开始,你必须和奶奶讲中文。讲不好没有关系,先说几句简单的。早上看见她要说早上好奶奶,她给你东西,你要说谢谢奶奶。特别是晚上睡觉前,你要跟她说晚安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