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上赛场的那一刻。
陈金和马泷，全都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跟平日里的两人，迥然相异。
不苟言笑，神情肃穆，仿佛虔诚的朝圣者。
清冷的目光中，透着百分之百的专注。
毕竟。
在赛场上，嘻嘻哈哈，等于自杀。
来到主裁判面前。
两人甫一握手。
彼此便已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肃杀之气。
“好小子，居然丝毫不怯场。”
马泷心下暗赞。
要知道。
站在陈金面前的人，乃是乒坛goat。
无论是什么选手，面对马泷，或多或少，都会感到些许紧张。
况且，是像陈金这样的十五六岁小将。
出乎意料的是。
陈金却如古井般，沉着冷静，波澜不惊。
怎能不让马泷感到意外？
“不觑弱，不畏强，这是一个大满贯必备的心理素质。”
马泷颇为满意，“很明显，陈金做到了这一点。”
剩下的，便是硬实力的考验。
连续参加了四届奥运会，随着年龄的增涨，马泷心里清楚，自己为国乒征战的机会将会越来越少，甚至从此无了。
但，在自己退下之前，必须为国乒站好最后一班岗。
竭己所能，为国乒考验眼前这个未来的扛旗者。
抛枚猜先。
陈金拿到首局的发球权。
随后，按照惯例，两分钟的对练时间。
虽然在此之前，两人也曾在私底下，一起练球，打过一场未完的友谊赛。
与真正的赛场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光听这满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音，便不是友谊赛能比的。
“啪！”
“啪！”
“啪！”
……
一直一横，一攻一防。
清脆而又急促的击球声，响彻在赛场之上。
就连现场的呼喊，竟也掩盖不住，犹能清晰可闻。
马泷的正反手，拉球动作，发力框架，流畅而又舒展，令人赏心悦目。
不愧是教科书级别。
或许，马泷正反手的力量，无法跟张霁科、王力勤等人相提并论。
但，连续之稳定，衔接之流畅，转换之快速，绝非他人能比。
“我记得张霁科曾经评价过龙队，因为合理所以先进，所以先进所以合理。”
陈金思忖，“乍然一听，好像废话文学，可跟龙队交手，才能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若非马泷打法的合理和先进，又岂能成为乒坛的常青树？
而马泷同样惊叹于陈金正反手的拉球力量。
“一板比一板重，一板比一板冲。”
“这样的质量，别说直板了，就算是横板，也很少见。”
“除了小胖以外，就只有王浩了。”
王浩当年，在乒坛素有“两面重炮”之誉。
其正手质量之高，完全不逊于反手。
只不过，王浩的反手，太过强大，光芒之盛，掩盖了正手。
唯有跟王浩真正交过手的人才会知道，王浩的正手质量，是何等的恐怖。
陈金的正反手拉球，无论是力量、弧圈，未必就会输给巅峰时的王浩。
以陈金不满十六岁的年纪，便已足以媲美横滨皓。
想想也让人感到可怕。
倘若等陈金到了他的巅峰期，岂不是加强版王浩，那还不一飞冲天，无人能当？
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衔接转换的速度，或许会降低。
就像张本智和。
但，只要陈金控制好体型，不要像王浩那般，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情不自禁的，马泷竟在心里，替陈金筹谋起了未来。
很快。
两分钟对练结束。
陈金和马泷走向裁判桌，拿起毛巾，擦拭汗水。
随即，回到球桌。
接住助理裁判扔来的乒乓球，陈金长长吐了一口气。
扭头看了眼站在自己对面的马泷。
但见马泷双腿微屈，左脚在前，弯腰俯身，站在左半台对角，如鹰视狼顾，盯视着陈金。
“哒哒哒，哒哒哒……”
陈金俯下身子，将乒乓球置于掌心。
向上抛球。
转腰，引拍。
勾手发了个中线短球。
马泷垫步上前，摆了个陈金反手位的半出台。
抢在来球的上升期，陈金含胸收腹，手腕内扣，前臂蓄力。
“啪！”
陈金反手爆甩。
出手之果断，如快刀斩乱麻，完全出乎了马泷的意料。
一板击穿马泷的左半台。
“这反手质量……”
马泷心下一凛，暗自皱眉，“似乎比林施栋更快更爆。”
林施栋的反手单板质量，纵观整个世界乒坛，也是属于超一流的存在。
丝毫不弱于欧洲的那些个反手狂魔。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陈金的反手质量，比起林施栋，只高不低。
更重要的是。
一个直板选手的反手，力量之大，速度之快，完全契合当今乒坛的主流打法。
就连横滨皓，恐怕也没有这样的反手单板质量。
回想两人之前的那场友谊赛，马泷心头亮堂：“这小子故意藏拙。”
当然，这也不能怪陈金。
明知是友谊赛，谁会使出杀手锏？
1：0。
陈金先声夺人，以雷霆之势，拿下一血。
第二个发球，同样是勾手。
几乎没什么变化。
马泷摆短，轻切斜线。
落点有些刁钻。
陈金飞身上前，晃挑了一板。
但，马泷反应极快，右腿在前，略微侧身，顺势反撕。
陈金腰腹紧绷，沉腕蓄力，迎着来球，借力打力，反撕中路。
“啪！”
这一球，势大力沉，兼顾速度。
马泷略微退台，卸力的同时，重心前顶，继续怼陈金的反手位。
然而。
陈金丝毫不虚。
脚下步伐，略微调整。
拍型微变，反撕直线。
马泷也没想到，陈金的线路变化，竟能如此轻松而又写意。
赶忙转换正手。
只可惜，速度稍慢。
无法主动发力，只能勉强格挡一板。
回球弧线，有点冒高。
高手之间的对决，抓的就是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漆黑的眼瞳深处，杀意骤然暴涨。
陈金反手爆甩。
手中的球拍，带起一缕尖锐的破空之声。
“啪！”
声如雷霆，力透底板。
小小的白色乒乓球，裹挟着一股可怕的劲道，倏尔化作了一道闪电，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朝着马泷的反手位狠狠砸去。
马泷还没反应过来。
“歘——”
这一球，便如同猎豹般，恶狠狠地撕碎了他的左半台。
“好球！”
马泷竟也忍不住，在心里为陈金这一球喝彩。
“力量，速度，弧线，落点……无不堪称完美。”
“陈金这一球，打得实在太漂亮了。”
“我果然没看过他，这小子确实是个强劲的对手。”
虽然开局不利，连输两球，但马泷没有丝毫气馁。
眼神里反而平添了几分斗志。
如今的马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何才能打败陈金？”
短短两个回合的交手，马泷便已试探出了，陈金这反手，哪里是什么直板。
就像当年的王浩，完全不输给横板。
“后面的比赛，必须想办法，限制陈金的反手。”
“或者，我反手抢先变落点，不要让他反手这么舒服。”
想到这。
顺手接住乒乓球，马泷走到球台左侧，摸桌擦汗。
往地上砸了砸乒乓球，马泷习惯性地吹了口气，扭头望向对面的陈金。
见陈金做好了接发球的准备。
这才发球。
反手位。
侧下短。
陈金劈长左半台。
马泷侧身，高吊弧圈。
不过，弧线低平。
情知这球的旋转尤其强烈，陈金食指勾住板型，身体重心，往前压住。
“啪！”
借力反撕。
与马泷反手怼住。
“啪！”
“啪！”
“啪！”
……
两人借力打力，以快打快，饭反手相持，快速对撕。
拼的就是反手基本功。
三四个回合之后。
感觉到陈金反撕的力量，越来越大，速度也在变快，马泷心里十分清楚：“继续下去，必输无疑。”
当即，站位微调，手腕轻轻一转。
抢先变直线！
陈金以极快的速度，纵身飞扑正手。
那一刻。
马泷在恍惚间，仿佛看到了15年苏州世乒赛的自己。
“啪！”
陈金凭借着强大的步伐，反拉直线。
马泷反手一挡。
没能压住弧线，球飞出界。
0：3。
“这球也能救回来……步伐不错。”
马泷赞叹的同时，心里也有一丝丝的羡慕。
想当年，自己在王浩等人的手上，交了太多“反手变直线”的学费。
却也因此炼就了他巅峰时那夸张的扑正手能力。
如今，巅峰不再。
扑正手的能力，远不如从前。
看到陈金飞扑正手，拼命救球，让他不禁回想起了那个在赛场上曾经无所不能的自己。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零比三了。”
马泷收回心思，专注比赛，“必须尽快把比分追回来。”
而自己的第二个发球，便是追分的关键。
抛球，引拍。
马泷正手发球。
姿势动作，跟第一个发球，几乎一模一样。
只不过，落点有了些许变化。
便成了正手位。
陈金垫步上前，试图摆短。
然而。
他低估了这球的旋转。
单看马泷的发球动作，似乎是个侧下。
可没想到的是，竟是重下旋。
完全出乎了陈金的意料。
“嗤！”
陈金吃转下网。
打了这么多场的比赛，能让他直接吃发球的，除了王褚钦以外，马泷是第一个。
不过，跟王褚钦不同。
马泷的发球，既没有假抛也没有遮挡，更没有石膏手，比王褚钦的脸都要干净。
饶是如此，陈金仍然吃了一个发球。
“无需遮挡，用一个动作，就能发出不同的旋转。”
陈金窃自颔首，“龙队的发球，果然不一般。”
3：1。
换方发球。
陈金勾了个中线偏右。
侧下短。
马泷垫步，压住重心，拍型微调，轻轻一摆。
右半台，小三角。
手上的控制，相当精准细腻。
陈金迅速上步，身子探出球台右侧。
右臂低沉，手腕一抖。
在乒乓球的下降期，狠狠摩擦。
吊了一板直线。
“啪！”
击球声震耳。
马泷反手爆撕，球如闪电，直扑陈金的反手位斜线大角。
纵然陈金步伐再快，却也难以回防。
马泷的经典套路，摆正手位小三角，衔接反手撕斜线！
这一套小连招下来，如德芙般纵享丝滑。
3：2。
马泷再赢一分。
“弧线太高了，旋转不够强，落点不够深。”
走到球台左侧，陈金面无表情，摸了一下桌子，在心里迅速总结这一球失利的经验教训。
吃一堑长一智。
以免下次遇到同样的球，再犯同样的错误。
陈金再次发球。
仍是勾手。
侧下。
正手短。
马泷果断劈长中线，想要挤住陈金的身位。
但，陈金反应极快。
脚步往左一挪，将腰一拧。
“啪！”
正手前冲直线。
攻守易形，反倒别住了马泷的发力。
马泷只好反手贴防。
如此一来，便给了陈金进攻的机会。
陈金略微退台，身体下蹲，重心前倾。
手腕内扣，右臂下沉。
瞅准来球的落点，经典掏裆式反手拉球。
“啪！”
一板爆拉，如重炮轰出。
轰向马泷的反手位。
力量之大，速度之快，弧圈之强，让马泷脸色微变：“这反手横打的姿势……是浩哥吗？”
面对这一球，马泷只有招架之功。
除了贴防，别无他法。
然而。
陈金得势不饶人。
“啪！”
反手爆撕。
动作之小巧，发力之集中，让马泷倒吸了口凉气：“这么爆？”
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
陈金这一板反手爆撕，并非斜线，而是直线。
犹如猛虎下山，张牙舞爪，直扑马泷的正手位。
马泷试图反拉。
砰！
乒乓球撞击在球拍上的刹那。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瞬间透穿胶皮，直抵板芯。
马泷只觉摁住拍型的大拇指为之猛然一震。
“好冲！”
“好爆！”
这哪里是什么乒乓球。
分明就是一颗朝自己轰击而来的炮弹！
无坚不摧，势不可挡。
猝不及防之下。
马泷终究没能摁住这一板反手爆撕。
乒乓球径直飞了出去。
2：4。
“我去！”
直播间的许炘，目睹陈金这几个球，赞叹不已，“陈金这反手，委实有点夸张。”
“力量大，速度快，弧圈强，落点好……像极了巅峰时的王浩。”
“陈金赢的四个球，几乎都是反手。”
“不能再给他反手了。”
言语中，透着些许担忧。
尤其是最后这句话，明显是给马泷的。
程靖祺笑道：“炘哥，你这到底是要支持谁？”
“谁落后我支持谁。”
许炘笑道，“主打一碗水端平。”
没办法，他心里其实也挺纠结。
一个是曾经并肩作战过的队友，一个是极为少见的直板天才小将。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时间难以取舍。
眼瞅着马泷比分落后，许炘自然是要隔空给马泷出谋划策。
毕竟，龙蟒cp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