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林海之间,硝烟弥漫。
炸雷般的呐喊声,夹杂着金铁撞击声,激荡在空寂的林海上空,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林间约莫三丈宽的路上,一支身穿炽焰袍的汉军,正拼死护着身后蜿蜒排列的数十辆载满粮食的马车。
他们身前、脚下,满地荒芜,全都是赤红的鲜血与泥土混合,以及堆积成山的尸体,还有不少残肢断臂,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气。
然而......
双方没有丝毫罢战的迹象,在山呼海啸般的厮杀声中,丛枪、乱刀往来呼啸,鲜红的汁液一阵阵迸发而出,惨烈的搏杀在几近崩溃的阵型中,愈演愈烈。
有头裹黄巾的勇士顶着乱刀、丛枪,奋力斩杀一、两人,却又被乱枪刺翻在地,化作后续悍勇黄巾脚下的基石。
双方大军纠缠在一起,在血潭里疯狂的挥舞着兵刃,每分每秒都有无数汉家、黄巾的大好儿郎在沙场中殒命。
汉家士卒愈来愈少,原本严密的列阵逐渐变得稀松,而在这原本就已经达到极限的列阵之中,某处缺口竟足足有三丈余宽。
说来也真是奇怪!
对于黄巾而言,这里本是一处绝佳的突破口,但怎奈外围上百个黄巾悍卒,却愣是没有一人能从这缺口打进来。
仔细观瞧,这一条线上竟全都是黄巾的尸体,横七竖八,一摞叠着一摞,数也数不清楚,真不知有多少波奋勇冲杀的黄巾死在了这里。
而在这满是黄巾尸首的缺口中间,立着一匹极品的幽燕铁血乌骓马,战马上端坐着个晃荡荡黑泱泱,像是镔铁塔一样的魁梧汉子。
其人面皮黑中透亮,一双扫帚眉斜插额角入鬓边,大环眼珠,狮鼻阔口,大耳朝怀,颔下一部暴长钢冉,迎风都吹不倒。
此人头戴镔铁盔,身穿皂罗袍,手持一杆蛇矛,竟足有一丈八尺余长,左一扫,右一扫,攻守范围竟长达三丈六尺有余。
怪不得!
任凭外围黄巾如何猛攻,眼前这员黑铁塔一般的猛将,竟是不动如山,便将这处缺口守得是密不透风,半个人都闯不进来。
“该死!怕个卵子,我缠住这黑子,尔等趁势冲杀,不惜一切代价,突破此阵!”
“随我杀—!”
“杀—!”
震天彻地的喊杀声骤然响起。
但见......
一个体壮如牛,头裹黄巾,左手寰首刀,右手双弧盾,身穿皮札甲的黄巾将校,一个箭步猛冲,越过尸山血海,直扑向正中的黑汉。
在其身后,乌泱泱的黄巾大吼着,如潮水般跟着往上涌,作势便要强行冲破这个缺口,将其身后的粮车尽数焚毁。
“翼德小心!”
汉军列阵中,有嘹亮的呼喝声响起。
“喝!”
却见张飞猛然一声爆喝。
这一声吼!
宛如虎啸山林,更似龙吟沧海。
它忽略了时间空间的限制,无视黄巾贼将双弧盾的强悍防御,直击其内心最深处,彷佛被吐着死亡的黑暗煞气直碜入肌肤般,吓得他寒毛直坚,魂飞魄散,身子不自禁猛然战栗。
虽然恐怖的寒栗仅仅只是一瞬,便被黄巾贼将的黄天道心震成了齑粉,神色再度转回,变得愈加坚定。
但也正是这刹那的战栗,让猛张飞抓住了战机,掌中丈八点钢矛毫不犹豫地刺出,瞬间划过了空气,好似深海里伏波劈浪的巨蟒。
蓬!
一声闷响震三军。
丈八点钢矛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撞翻了黄巾贼将手中的双弧盾,但那巨大的冲击力竟丝毫不见减弱,继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戳向盾后的黄巾贼将。
“啊—!”
黄巾贼将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声,恍似一条黑色的巨蟒,吐着浑雄不定的信子,在他惊骇至极的目光中,猛然杀至跟前。
噗!
炫彩缤纷的世界在顷刻间化作灰白,最终全部被黑暗吞没,幽寒的矛锋自黄巾后颈窜出,旋即抽离,宛如蜻蜓点水一般,潇洒惬意。
抽出矛锋时,张飞顺势使出一招超大范围的横扫千军,在那如月的寒芒中,血光四溅,蛇矛所指无人能挡,所至之处更是无不披靡。
彷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如潮水般跟着往上涌的黄巾士卒,竟宛如割麦般倒下了一茬,不仅没能冲破缺口,甚至还垫高了缺口线上堆积起来的黄巾尸山。
如此悍勇......
当真是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呐!
原本高举兵器,大吼着冲杀的黄巾士卒,被这一击吓得是纷纷色变,如同宣纸般苍白,连呼吸都屏住了,脸上的肌肉僵着,任由黄豆般大的汗珠,哗啦啦如雨般滚落。
“杀—!”
张飞不能策马冲杀,却在此时猛一提缰绳,坐下铁血乌骓马前蹄高高扬起,立在半空,发出一声彪悍威武的嘶鸣声。
就只听......
张飞如猛虎般的喊杀声中,夹杂着乌骓马彪悍的嘶鸣声,如惊雷般同时炸响,在瞬间笼罩整个林海。
林中伏杀他们的黄巾士卒,竟在瞬间,被震慑到不自禁战栗,胆小如鼠者更是屎尿横流,当场失禁,更有甚者,竟一口气没上来,直接瘫在地上,或是气绝身亡,或被踏成肉泥。
反观汉军将士,不由的士气大振,趁此机会,迅速发起反扑,丛枪、乱刀往来呼啸不停,不断吞噬着土黄色的洪流。
他们虽然只有数百兵力,但面对数倍于己的黄巾,保护着粮草,愣是坚持了近一个时辰,仍没有被攻破的迹象。
“彩!”
汉军队伍中,一杆笔直耸立的大纛旗下,一个手持双股剑,身穿皮制札甲,披着炽焰大氅的男子,端坐在黄骠马上,忍不住惊叹一声。
仔细观其相貌,面如冠玉,大耳垂肩,眉分八彩,目如朗星,眉目之间有股掩饰不住的凛然正气,着实是气宇不凡。
没错。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这支汉军的主将刘备。
他居中指挥战斗,能自顾其耳的双目,比之寻常人,更易统筹全局,趁着队伍士气暴增,他再次扯着嗓子呼喊:
“弟兄们,务必要坚持住,相信使君的援兵,必定已在途中,黄巾虽众,但长久下去,却必败无疑!”
“云长!”
言至于此,刘备猛然扭头,望向队伍后方,一个头戴鹦哥儿绿匝巾,身穿鹦哥儿绿战袍,手持青龙偃月刀的猛将:
“务必要守住我军后路,不给黄巾贼子以任何可趁之机。”
“大哥放心,交给关某便是。”
只见队伍最后方的大量粮车处,一员大将端坐在红鬃马上,其人面如重枣,蚕眉凤目,五绺长髯,飘飘洒洒,当真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在其身前不远处,一杆土黄色的大纛旗矗立,下方勒马而立一员提刀披甲的黄巾主将,四周尽皆是装备精良的黄巾力士。
张飞这一声炸雷般的嘶吼,虽然震慑全场黄巾,但对这里竟是毫无影响,他们甚至没有半分战栗,依旧如前一般,奋勇如潮,前赴后继。
只不过......
在关羽青龙偃月刀的锐利刀锋下,矛戈盾甲无不碎裂,兵卒将校无不披靡,不论其发起多少次冲锋,尽皆会被关羽瞬间踏破。
即便是强悍如斯的黄巾力士,在关羽所率领的这支小队面前,尽皆如同路边被人肆意践踏的野草一般,无论如何都攻不进分毫。
“杂碎!”
大纛旗下的黄巾主将咬紧了牙根,眉宇间怒气飞扬:“我等黄天的使者,自有黄天保护,何惧汉家这群凶残的野兽!”
嗡!
锋锐的剑锋怒指关羽。
黄巾主将口齿微动,念念有词,诵的乃是太平道经,周身的黄巾力士亦跟着口诵经义,靡靡道音,顷刻间弥漫在林海之间。
令人惊愕的一幕出现了!
就只见,原本已被汉军杀怕了的黄巾士卒,竟在这一刹那热血沸腾起来,他们跟着口诵经义,双眸中的恐惧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汹汹战意。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黄天必胜—!”
“黄天必胜—!”
“黄天必胜—!”
炸雷般的呼喊声,激荡在郁郁葱葱的林海上空,经久不息。
冀州黄巾义军不停的呼喊黄天,将原本怯战的念头一扫而空,坚定了自己对黄天盛世的道心,更将悍不畏死的汹汹战意推向了顶峰,再度举起兵器,对汉军列阵展开强攻。
明明只是一群衣不蔽体的蝼蚁!
明明只是一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明明在数月之前,还是一群见血作呕的普通人!
但是现在......
他们俨然化作黄天的勇士,高举着手中五花八门的兵器,誓必要与强悍无比的汉军殊死搏杀,为盛世黄天的到来,铺平那最后一段满是荆棘的路。
已与黄巾鏖战近半年的刘备,当即意识到不妙,扯着嗓子再度嘶喊起来:“众将士勿慌,只要我等守住粮车,要不了多久,使君的援兵便会赶来。”
“杀—!”
这一刹那。
即便是负责统筹全局的刘备,也没有丝毫犹豫,便加入了战斗,掌中双股剑左右撩拨,森然剑气舞出万千华彩,其招式凌厉,劲风四卷,奋勇冲杀的黄巾竟是寸步难进。
他很清楚冀州黄巾的作战套路,这般强悍无匹的进攻,意在以大量的牺牲,换取战略意义上的胜利,虽然声势浩大,却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只要他们能够坚持过这“一鼓作气”的过程,那么接下来,黄巾势必陷入衰弱,甚至会仓皇退兵,以求再战。
当然!
刘备同样非常清楚,黄巾之所以悍不畏死的发起进攻,最直接的原因,是因为横扫豫州、兖州黄巾的皇甫嵩,即将赶来冀州。
他们本质上是因为忌惮皇甫嵩的实力,这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从军粮上入手,趁对方立足未稳,便先挫挫汉军锐气,好为广宗义军主力,争取足够的时间。
这也是为何?
明明屡屡进攻受挫,这批黄巾依旧要强攻刘备,作为外围策应主力的士卒,这是他们对战局发展,所能尽到的最大的责任。
锵!锵!锵!
金鸣炸响,星火迸溅。
双方鏖战许久,刘备身前的黄巾一批又一批的倒下,可无数人倒在了阵前,又有无数人从后排站到了前列。
刘备舞动双股剑,连斩数名黄巾,身旁的汉军列阵,趁此机会迅速发起反扑,丛枪刺出,收割掉十数名黄巾士卒的性命。
然而......
黄巾的进攻犹如暴风雨中的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浪跟着一浪,一浪叠着一浪,前浪死在阵前,后浪飞扑而上。
即便是强悍的汉军队伍,也终究因为人少,几近崩溃的列阵,不断在破坏与修复中反复横跳,彷佛稍有不慎,便会被黄巾突破,继而杀入其中,将辛苦筹措而来的粮草,尽数焚毁。
“该死!”
刘备只是以余光瞟了眼张飞、关羽处,身旁亲兵便被黄巾贼子一枪洞穿了脖颈,血箭激扬而起,溅在他的脸上,连视线也模糊起来。
森冷的寒意从背脊底端陡然升起,瞬间淌遍全身,刘备有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全身的血液彷佛结成了坚冰,逼得他下意识狂舞剑锋,在身前舞出一片光网。
所幸刘备也是幽燕响当当的游侠,又经历半年的实战杀伐,剑术更加精湛,这一片光网,接连斩断七、八支枪头。
可惜!
终究因为刘备的视线模糊,左侧的寒芒未能精准阻拦,腰间一大片衣衫被枪锋直接撕裂,露出里面保护身体的双层札甲。
“啊—!”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刘备,在此刻都忍不住一声惊呼,眯着双眼,尽量调节视线令其变得清晰,同时奋力狂舞双剑,竟再度削断几只枪头。
“保护主公!”
“杀—!”
身旁的亲卫终究还是反应过来,不顾自身安危,立刻发起对黄巾的猛攻,刀枪剑戟金戈相击,重击之下甚至迸出火花,接连放倒数拨黄巾,这才勉强压下了贼子的进攻。
“该死!”
此刻的刘备已然拭去了溅在眼角的血渍,他咬紧了钢牙,目光快速扫过战场,确保战局尚在掌控,方才暗松口气。
但心中的怒火,却被此前的一波生死搏杀,彻底点燃,在胸腔内汹汹燃烧,落在外相,却是舞动双股剑更盛,此前的光网,竟演化成一堵光墙!
“杀—!”
光墙平推向前!
枪触着,枪断;人挨着,人死。
刘备战力虽不及关张,但亦绝非这帮黄巾可比:“弟兄们,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务必要与贼子决一死战!”
将不惜死,士能用命!
汉军将士见刘备如此悍勇,不由的士气大振,如潮水般往上涌,关羽、张飞也挥动武器,如狂癫一般与黄巾厮杀在一起。
正当这惨烈的肉搏战达到顶峰时。
忽然!
叮叮叮—
清脆的金鸣声骤然响起。
是黄巾主将下达退军的作战指令。
刘备万分惊诧的同时,俨然意识到了关键,必是友军赶来驰援,否则黄巾绝不可能在此关键时刻,竟选择急流勇退!
“弟兄们!”
刘备一剑劈死个黄巾,染血的剑锋怒指苍穹,金芒耀世,霸气十足:“黄巾仓惶退兵,必是友军驰援,反攻时机已至,随我杀!”
“杀—!”
众将士齐声山呼。
震天彻地的喊杀声直入云霄。
汉军锐士奔出,乱刀、丛枪呼啸,身前黄巾军如割麦般一倒下!
刘备抬眸望向远方,林海之外,烟尘激荡,林间道路的尽头处,一杆掐金边走金线的大纛旗,迎风招展,黄底黑字的“别部司马·王”,格外引人注目。
“别部司马?”
刘备心中闪过一丝惊异,目光顺着大纛旗而下,落在烟尘中奔驰的几骑将校。
就只见......
当先一团精纯的火焰袭来,首位战将手持虎头湛金枪,坐下红鬃胭脂兽,身穿玄铁重甲,头戴红缨铁盔,如火焰般飘扬的大氅令人倍感振奋。
没错!
这不是冀州地方守军,而是朝廷精锐兵马。
卢植的旧部尚在广宗一带驻军,能在这里出现的,必是皇甫嵩帐下精锐!
即便是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刘备,在此刻也不由地绽出一抹笑容,这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征兆!
“别部司马。”
“王?”
这一面旗帜,宛如烙印般刻在刘备的心头。
刘备声嘶力竭,再次呼喊起来:“是皇甫将军的精锐,弟兄们,随我一起反扑黄巾,将其尽数诛杀,一个不剩!”
“杀—!”
这一声嘶吼。
如惊雷,似海啸,胜山崩。
汉军虽然只有数百残兵,但却喊出了数千,甚至数万人的恐怖气势,他们大吼着向前,正如一丛丛旺盛的烈火,疯狂地吞噬着土黄色的洪流。
憋屈了许久的张飞眼瞪如铃,仰天一声狂笑:“哈哈,终于可以反攻了,儿郎们,让黄巾瞧瞧咱们的厉害!”
一直处于死守阵线的关羽,在此刻丹凤眼圆睁,杀气实质般狂涌,他猛一踹战马,宛如一道赤色的闪电般,直扑向土黄色的大纛:
“贼将休走,吃关某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