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一夜。
次日。
天蒙蒙亮时。
王昊便在晋阳王氏族人的带领下,来到了王氏祖坟。
因为是新修的坟茔,倒也不算太难找。
只是转了个弯,又绕过一片丛林,便发现了一座以条石砌筑而成的新坟,坟前还有火盆、黍稷梗等用以祭拜之物。
“子霄,拜一拜吧。”
望着坟茔的王景长出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一走,不知又要多久才能回来,不管怎样,他们是你的父母,这是你应尽的孝道。”
大汉素来以孝治国,孝顺乃是大汉百姓的核心价值观,是评判一个人品行良好的重要点,即便是从未有过感情的父子,照样得遵守这样的规则。
原因很简单!
是他们给了你生命,给了你在这个世上生存的权力,单凭这一点,不管父母如何待你,你都应该孝顺恭敬他们。
即便他们从来没有给过王昊半点来自父母的关爱,但这不是他们的错,更不是王昊不履行孝道的原因。
“嗯。”
王昊点了点头,从程昱手中接过祭拜的礼品,上前恭敬地摆好,点燃蜡烛,备好火盆,便恭敬地跪下,朝着坟茔磕了三个响头。
其实。
能够做到这样,已经可以了。
不过,王昊却没有起身,而是往火盆里加了点黍稷梗,轻声道:“父亲、母亲,昊儿虽然不记得你们的模样,脑海里没有半点关于你们的记忆。”
“可实不相瞒,当昊儿时隔多年,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依旧能感受到一股来自心灵深处的莫名归属感。”
“昊儿以为......”
王昊的声音很柔和,发乎于心:“就像是你们二老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的孩子要回来了,故意在家门口翘首以盼似的。”
“真的!”
“在那一刻,昊儿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此前对二老的种种臆想,在那一刻,烟消云散,这世上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
“或许,昊儿能够侥幸存活于世,也是你们二老拼死保护所致,如今昊儿回来了,你们的昊儿真的回来了!”
“......”
王昊的语言没有丝毫激情澎湃之处,它像是潺潺的溪水,给人以沁人心脾的极致舒爽感,将他对父母的感情,附带在溪水中,沁入身旁每一个人的心底。
甚至连铁憨憨许褚在此刻,都不由地寂静下来,双眸之中饱含泪水,他竟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那个素来对自己严苛,从没有好脸的父母。
不是他们不爱自己,而是他们表达爱的方式,与别的父母不同,而此前的自己,没办法接受这种方式。
不过......
在经历过战场杀伐淬炼后的许褚,已经深刻的感受到父亲对自己的爱意,这一瞬间,他竟有些莫名的怀念父亲。
身旁的王景同样因此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是一个极其严厉的人,似乎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从来都没有露过一个笑脸。
对于自己,父亲永远都嫌他们不成材,总是报以成龙成凤的念想,强压在他们的头上,不是父母不爱自己,而是他们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严苛些,便可让自己的孩子,成功避开自己曾经走过的弯路。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只是......
不同的父母,“则为之计深远”的方式不同,而有些正是孩童时期的我们,难以理解与接受的,但当我们真正长大时,却才发现父母是何等的用心良苦。
于是乎,当我们为人父母时,继续循着当初的父母,对待自己的孩子,哪怕他不理解,难以接受,依旧希望他们可以成功避开自己走过的弯路。
“子霄,起来吧。”
王景挥袖逝去眼角的泪水,主动上前搀扶:“被你这么一说,我都有些想念父亲了,以前的我太过顽劣,看来是不懂父母的良苦用心。”
“是啊。”
程昱捏着颌下一缕美须髯:“这天下哪有不疼爱孩子的父母,父母在,你我当尽心竭力,陪伴他们,孝顺他们才对。”
呼—
长出口气。
王昊努力将泪水收起来,回首言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程昱抬头瞥了眼太阳:“应该快到晌午了吧,司马且放心,有人在外等着,旦有消息,会立刻赶来汇报,不会耽误行军。”
“子霄—!”
正在这时,不远处响起悠悠一声呼唤。
王昊扭头望去。
但见,一骑绝尘而来,乃是王家三子王定,他飞马上前,翻身而下:“子霄族兄,有消息了,你的队伍已经到了晋阳。”
“这么快?”
王昊一脸的不敢置信。
“嗯。”
王定点点头:“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城外,你们还是出去迎一迎吧,我立刻赶往族里,让他们备好千人食用的饭菜,为他们接风洗尘。”
“好,就这么办。”
王昊一口答应,摆手道:“走,咱们且去等候,说真的,我还真有些想他们了,也不知友若、伯然、叔至,现在如何。”
“走。”
众人急忙离开王家祖坟,赶往晋阳城外等候。
果不其然。
半个时辰之后,视野的尽头处便出现一条黑线,跟着黑线越来越粗,那杆迎风招展的火焰大纛上,黄底黑字的“别部司马·王”,依旧引人瞩目。
“司马快瞧。”
大将许褚抬手指向远方,兴奋地道:“是叔至回来了,也不知这小子过的咋样,武艺有没有进步,今儿个我非要跟他好好过过招不可。”
“又手痒痒了?”
王昊瞥了许褚一眼。
“嘿嘿。”
许褚点点头,嘿笑一声:“许久没动,的确有些手痒,我打不过司马您,只能找叔至来试试手,实在不行,揍一揍那个黄巾莽汉也行。”
“周仓?”
王昊想起了此人。
“嗯。”
许褚倒也没有遮掩,朗声道:“司马放心,这小子若是不服,我便把他打到心服,反正他皮糙肉厚的,抗揍,打不坏。”
呃......
王昊那叫一个汗呐。
不过,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注意分寸,一个好的步兵统领,千万别给打废了。”
许褚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吧,我会避开要害的。”
虽说演义中的周仓,最终投靠了关羽,但中间间隔的时间太长,王昊不可能一直囚禁着对方,他更希望周仓能尽快成为属下,不管是以何种办法。
当然!
王昊终究还是提醒道:“周仓毕竟是黄巾出身,先灭灭他的锐气,然后再想办法折服他,切不可一味莽撞,以免生出怨恨,适得其反。”
“司马,在下倒是有个意见。”
一旁程昱主动一揖,开口言道:“等咱们抵达凉州冀县,便将周仓暂时归入仲康帐下,若是被他跑了,您就拿仲康开刀。”
“啊?”
许褚一愣:“他要跑,与我何干?”
王昊倒是明白了程昱的想法:“仲德意思是,让他多见见咱们队伍的气象,换个环境,或许可以减少他心中的戾气?”
程昱淡笑:“正是如此,吾观此人胸怀正义,绝非简单的太平道信徒,司马若要令其回心转意,自当从这方面入手。”
王昊颔首点头:“放心吧,我会的。”
“哈哈哈!”
正在这时,前方响起一阵笑声。
但见......
荀谌、陈到、赵俨等人纷纷下马,疾步上前,欠身拱手:
“属下荀谌(陈到、赵俨),见过司马。”
王昊急忙将他们搀扶起来:
“快起来吧,你们辛苦了。”
“哦对了。”
荀谌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递给王昊:“司马,皇甫将军听说您准备去凉州做县令,便命我给您稍一封亲笔信。”
“皇甫将军的亲笔信?”
王昊不由惊诧,接过锦囊。
“嗯。”
荀谌点了点头:“皇甫将军让属下代为感谢,还说将来若有空去凉州,必亲自上门拜谢。”
王昊淡笑,拆开锦囊,取出绢布,展开浏览,面上不由浮出一抹笑容:“皇甫将军,当真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
“哦?”
程昱蹙眉,好奇问道:“可是皇甫将军送了何物?”
王昊点点头:“他说已经写信给自己的侄子皇甫郦,命他在冀县等候。”
“太好了。”程昱大喜,“若能有当地人辅佐,咱们便能更好的打开局面,快速融入。”
“是啊。”王昊长出口气,“皇甫将军用心良苦,昊岂能辜负他一番美意。”
别人或许不知道皇甫郦,但王昊又岂能不知。
历史上的皇甫郦,有专对之才,官至谒者仆射。
中平六年时,他曾劝皇甫嵩以董卓抗旨不尊为由,起兵讨伐,可惜皇甫嵩没有遵从,否则大汉历史必将改写,又岂能落得个群雄逐鹿的下场。
单凭这一点,王昊便知此人绝非凡俗,他那毒辣的眼光、精准的判断力,绝非常人所能及也,若能得其辅佐,何愁灭不掉凉州叛乱。
不得不承认。
皇甫嵩是真正在为凉州万民而考虑,居然连这一点都已经想到了,而且还是派自己的亲侄子过来帮忙,其诚心当真令王昊感动。
“走吧。”
将信笺收起,揣在怀中。
王昊把手一招:“王家族长已经在府中备下酒宴,咱们进去边吃边聊,跟我好生讲讲,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荀谌颔首:“好。”
“伯然。”
“在。”
“你命人在城外安营扎寨,王氏族人自会送来粮草,让弟兄们也饱餐一顿,等做完这些,再入城与我等相会。”
“司马放心,交给属下即可。”
“好。”
王昊点点头:“辛苦你了。”
旋即。
带着众人直奔王家。
*****
凉州。
护羌校尉府。
跳动的烛火如同风中摇曳的女郎,展示着她婀娜的身子。
昏暗灯光下,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正捧卷读书。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护羌校尉泠征。
“校尉。”
正在这时,一个侍卫转入大殿,欠身拱手:“从雒阳方向送来的书信。”
泠征不由好奇:“哦?何人送来的书信?”
侍卫回答:“杨公。”
“杨公?”
泠征猛然坐直了身子,大手一挥:“快,呈上来。”
侍卫欠身拱手:“喏。”
旋即。
主动上前,双手奉上书信。
泠征打开锦囊,从中取出信笺,展开浏览后,不自禁倒抽一口凉气:“杨公怎么也让我提防羌胡叛乱?”
“难不成......”
其实,很早之前,泠征便接到过皇甫嵩的提醒。
当时的泠征的确赞同皇甫嵩,对于羌胡而言,黄巾作乱的确是个比较好的作乱机会。
可是......
已经有半年时间了,羌胡一点动静都没有。
按照常理,羌胡应该不会再造反了,怎么忽然杨公又来提醒了?
真正是奇哉怪也。
泠征捏着颌下一缕短髯,愁眉锁眼:“到底是何人在杨公面前胡言乱语?我泠征身为护羌校尉,羌胡会不会作乱,我岂能不知?”
“该死!”
泠征只觉得是有人想要搞他。
毕竟,他可是应对羌胡作乱的第一责任人,如果当真有人要弹劾自己,拿羌胡作乱说事,乃是最佳的理由,没有之一。
皇帝远在雒阳京畿,根本不知凉州的具体状况,若是别有用心之人胡言乱语,当真有可能对自己不利。
不行!
必须要给自己澄清一下。
泠征一念至此,立刻取下帅案左上角的笔,又取来一封洁白的绢布,平铺在帅案上,停顿片刻,稍稍构思,旋即龙飞凤舞,大书特书。
他先从当前的局势上来分析,凉州的大环境极其安定,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比其目前的平原地区,更加安全,不可能发生叛乱。
然后,他又从自己对羌胡的监视上分析,说自己每日皆在岗位,尽忠职守,绝对不会辜负皇恩,必定力保凉州百姓安全,让杨公不必担心。
最后!
泠征暗暗提醒杨公,应该是别有用之人,想要诋毁自己,万望杨公不能上当,千万要帮自己美言,否则自己一旦被罢黜,凉州当真有可能出现叛乱。
思路清晰,逻辑缜密。
泠征缓缓点头,对此分析颇为满意,置笔一旁,吹干墨迹,将绢信塞入锦囊:
“来人。”
“在。”
“明日一早,派人将此信送往雒阳杨府。”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