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刻,王允才真正意识到,他们被阉宦给耍了。
可是......
左昌到底是如何被攻破了,王允、郭昀却没有半点头绪。
因为,除了在左昌回来的头一月,阉宦派人来看过左昌后,左昌便彻底与外界隔绝了。
甚至于因为有了王昊事件的前车之鉴,郭昀对于府内人员的控制,也是严格要求,仔细赛选,争取不出现任何差错。
但谁曾想,即便整个操作已经严密到了这种程度,却依旧被阉宦钻了空子,成功拿捏了左昌。
王允仔细回想最近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左昌似乎是在半个月以前,便突然开始配合他们交代一些之前没有的事情。
当时的王允同样引起过怀疑,但却只是归咎于严刑拷打下的屈服。
甚至于......
王允针对左昌提供的证词,进行了相关的验证,也是毫无差错的。
至此,王允便不再怀疑左昌屈服的真实性。
可实际上,现在来看,这一步也只是左昌给自己下的迷魂药,真正的目的便是要打消自己对他的疑惑,从而为接下来的事情打掩护。
“该死!”
王允暗自嚼啐一声,此刻的内心是崩溃的。
他实在是不敢相信眼前的结局。
即便自己再怎么努力,却依旧落得个功败垂成的结局。
王允不服,不是说邪不胜正吗?
可结果如何?
士人屡次三番落败阉宦,甚至这次准备的这般周全,却依旧被对方杀了个全军覆没!
“王允,你这是何表情?莫非是在后悔没有把左昌打死,好掩盖尔等的真正目的?”
中常侍张让见此一幕,自然是不会放过这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一套胡搅蛮缠,愣是给王允扣上了这样莫须有的帽子。
最为致命的是,有了左昌的当庭翻供,皇帝刘宏信任阉宦,而不信任王允、郭昀。
对于阉宦的穷追猛打,刘宏甚至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没有厉声苛责,反而怒气冲冲地瞪着王允:
“王卿,朕本以为你是个刚直不阿,会追求真相的人,但不曾想,你居然会利用朕对你的信任,而攻击你的政敌!”
“你太令朕失望了!”
这一句“太令朕失望”,彻底宣告了王允的失败。
两个月以来的辛苦努力,就这样化为了泡影。
王允不甘心!
他打心眼里不甘心!
“陛下!”
王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欠身拱手道:“臣身为侍御史,从来都是执着于事情的真相,没有针对过任何一个人,他左昌敢发誓,我王允如何不敢!”
“行了!”
不等王允把话说完,便被刘宏大手一挥,厉声喝断:“怎么?你们全都要在朕的面前发誓,难道要朕去问神明吗?你身为侍御史,要拿出人证、物证,来证明自己受污蔑,而不是在朕的面前发誓!”
“证据呢?”
刘宏的目光从王允身上掠过,转而落在郭昀身上:“你可是当朝九卿之一的廷尉,应该明白,办案要讲究证据,如今左昌当庭翻供,而且身上有尔等鞭挞过的伤痕,这便是证据!”
“可你们的证据呢?”
“拿出来!”
刘宏的声音越来越洪亮,怒火充斥着整个崇德殿:“如果你们有证据,朕绝对不会姑息,不论是左昌也好,还是让父、忠母也罢,朕绝对不会姑息!”
“臣......”
郭昀心知这一次在劫难逃,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摇了摇头:“臣没有证据!”
刘宏怒火噌得窜到了嗓子眼里:“那朕问你,左昌身上的伤痕,可是你们在审讯过程中打的?”
郭昀咬着牙,艰难地点点头:“没错!臣的确动用了大刑。”
“那还狡辩什么!”
刘宏气得浑身发抖,眸中一片血红,眉间涌出煞气:“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讨厌让父、忠母,讨厌宫中的每一个宦官,但尔等不能因为左昌犯的是夷灭三族的大罪,便想尽一切办法株连无辜!”
“尔等一个是当朝廷尉,一个是侍御史,尽皆要害之职,且明知故犯,罪加一等,理当处死,即日起,革去原本职务,打入天牢中,待秋后问斩。”
中常侍张让、赵忠闻言,齐齐拱手,朗声呼喊:“陛下英明!”
但与此同时,杨彪率先横出一步:“陛下,此事尚存在疑点,还望陛下明察。”
“杨卿?”
刘宏自然认得杨赐的儿子,虽说现在杨公颐养在家,不能上朝,但多少还要给点面子:“有何疑点?直言即可。”
杨彪也没能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种程度,事态紧急,又不得成熟思考,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
“陛下,正如您适才所言,如果王允、郭昀当真指使左昌污蔑张让、赵忠,那么岂能留下这个活口?”
“即便承受不了鞭挞,最终死在了监牢,也是死无对证,远比现在的解决要好。”
“这一点,郭昀身为廷尉,自然非常清楚。”
“可是......”
话锋一转,杨彪铿锵言道:“他们却没有这样做,究其原因,乃是因为他们问心无愧,压根就没有逼迫过左昌,而左昌之所以会当庭翻供,想来其中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等刘宏做出反应,左昌立刻跪地呼喊道:“陛下,罪臣已经犯下了夷灭三族的大罪,又何必在这些事情上计较,试问即便在下污蔑了二位中常,于我个人而言,又有何好处?”
“难不成......”
左昌直接反问皇帝:“陛下会赦免罪臣倒卖军资的大罪吗?能保得住某家人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不管左昌最终立下什么功劳,他的罪过全都是不能赦免。
既然如此,左昌根本没有替张让、赵忠做假证的意义。
这样的观点,刘宏还是颇为认同的。
他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道:
“没错!左昌没有必要污蔑二位中常。”
“杨卿。”
刘宏细眉中透出缕缕凶芒,冷声言道:“朕还是那句话,想要替王允、郭昀脱罪,就必须要拿出证据,朕可不相信什么尔等胡言乱语,若是没有证据,休怪朕不讲往日情面。”
“退朝—!”
这一声怒喝。
刘宏腾地起身,豁然转身便走,丝毫没有给满朝文武半点解释的机会。
殿中有虎贲侍卫上前,当即护住郭昀、王允,不允许任何人接触:
“二位,你们是自己走,还是我们帮你们走。”
“不必劳烦诸位。”
王允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我们自己走!”
他锋锐的目光宛如利剑一般,刺向张让、赵忠,冷声言道:
“二位中常,我王允虽然下狱了,但即便是化成厉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张让长出了口气,一改在朝堂上卑微的弱者模样,上下打量着王允,冷声嘲讽道:
“王允,我早说过了,别跟我等过不去,可你偏偏不听。”
“这回好了吧,惹怒了陛下,下了天牢,秋后问斩。”
“哦对了。”
正当张让准备离开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凑到跟前,压低声音道:“别指望王昊等人会来救你,因为下一个入狱的,便是他们了。”
王允原本还能保持镇定,但当他听到张让要对王昊动手的那一刻,原本的镇定顷刻间被轰成了齑粉,心底潜藏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般,彻底炸开:
“张让,你个没卵子的狗东西!”
“你若是敢动子霄一根毫毛,我王允便是化作厉鬼,也会废了你!”
“张让老贼,你个没卵子,猪狗不如的东西,有种冲我来,别碰小辈!”
“......”
*****
“哈哈!”
出了皇宫,回到府邸的张让、赵忠仰天狂笑。
尤其是赵忠,更是笑得连咳了数声,方才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太解气了,这一仗打得,实在是太解气了,尤其是发狂后的王允,那模样当真解气。”
“你先别急着高兴。”
张让摆了摆手,示意赵忠一旁落座喝茶,轻声道:“虽说陛下已经把王允、郭昀下狱了,咱们初战告捷,但距离秋后问斩尚有一段时间,不代表咱们一定获胜。”
“没错!”
这一点,赵忠自然明白,他长舒了口气:“袁隗、杨赐、何进一定会想办法保住王允,咱们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务必要乘胜追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急!”
张让面上浮出一抹淡淡的阴鸷:“陛下知道袁隗、杨赐等人,与王允是一伙儿,现在的陛下正在气头上,没那么容易被他们蛊惑。”
“反倒是王昊此子......”
张让眸中怒锋闪烁,冷声言道:“自从回到雒阳,便深居简出,这一点甚得陛下的喜欢,尤其是他不参与党争,更是深得陛下的信任。”
“咱们现在要想办法把王昊这条路给堵死,等把王昊解决掉,那么杨赐、袁隗等人即便再怎么折腾,只怕王允也翻不了身,只能等死了。”
赵忠深吸口气,缓缓点头:“好,便听你,先灭掉王昊,再说不迟。”
张让笑了笑:“既如此,最近这些天,便由你守着陛下,绝对不能给杨赐、袁隗等人半点机会,要时刻让陛下保持愤怒的状态,明白吗?”
“交给我便是。”
赵忠拍着胸脯保证道:“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在你灭掉王昊之前,肯定不会出岔子。”
张让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
******
“子霄!”
“子霄—!”
方才从雒阳返回山庄的王昊,屁股还没坐热,便听到一阵疾促且熟悉的声音响起。
王昊抬眸望去。
但见......
王景神色匆匆而来,甚至顾不得行礼,便扑到了王昊面前:“子霄,出事儿了,出大事了!”
王昊赶忙起身,绕过长案,转入殿中,亲自搀扶起王景:“子光勿急,发生了何事,且慢慢说。”
王景抓着王昊的胳膊,声泪俱下地道:“家父被陛下打入天牢了。”
“啊—!”
虽说王昊早已有了预料,但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依旧惊呼出声,一脸的不敢置信:“这怎么......怎么回事?”
王景摇了摇头:“具体情况,我暂时也不太清楚,大哥赶往杨府请求杨公出面了,三弟前往袁府,请袁公出面,我直接到你这里来了,希望你能助家父一臂之力。”
王昊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来人。”
殿外转入大将许褚:“主公。”
“仲康,你速速将赵昂招来,说我有要事寻他。”
“喏!”
许褚插手应命,旋即转身离开。
王昊赶忙扶着王景坐下,轻声道:“子光,切莫着急,咱们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即便要救,也得知道缘由。”
王景点了点头,分析道:“我估计是左昌的案子,最近这些天,家父天天往廷尉府跑,回来时面带微笑,想来颇有进展,我便没有过多询问。”
“可是......”
话锋一转,王景眉峰紧皱:“既然进展很好,为何情况却变成这样了呢?”
王昊拍了拍王景的肩膀:“你别着急,事情一定会搞清楚的,我之前答应过你,如果叔父出事儿了,一定会竭尽全力相助,这句话到现在,依旧作数,你安心即可。”
听到王昊这么说,王景着急的心情,稍稍有些平复:“多谢子霄。”
王昊朗声道:“谢什么,咱们是一家人,何必言谢。”
王景深吸口气,重重点头:“嗯。”
不多时。
赵昂匆匆赶来,揖了一揖:“主公,您唤属下何事?”
王昊立刻吩咐道:“伟章,你对雒阳的情况比较熟悉,现在立刻撒出人手,打探宫中发生了何事。”
赵昂似乎嗅出了一丝危险的讯号,不由皱了皱眉:“主公,这是......”
王昊摆了摆手,轻声道:“族叔王允被陛下打入了天牢,我需要知道整件事的具体过程,你可以从阉宦这里下手。”
赵昂心知事态的严重性,当即欠身拱手:“主公放心,属下必以最快的速度,打探到情报。”
“好!”
王昊大手一挥,厉声道:“事不宜迟,速速赶往雒阳,我在山庄静候你的消息。”
赵昂再次拱手道:“喏!”
旋即。
豁然转身,离开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