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目送老乡离开,尚未返回州牧府,贺昭便开口道:“驸马,这回您应该相信了吧,我们都水使者造的陂塘、沟渠,是不可能出问题的。”
“贺工莫急。”
王昊自然明白对方何意,淡然一笑,摆手示意其回州牧府:“暴雨初停,道路泥泞难行,不如再等上两日,倘若届时依旧没有工程事故上报,贺工若是离开,昊亲自相送。”
“如何?”
“这......”
话已至此,贺昭缓缓点头,轻声道:“既然驸马允诺,下官答应便是。”
王昊大喜:“如此甚好,走,咱们回去,摆酒设宴,庆祝蓟运河、三大水库,大获成功。”
贺昭能清楚地感受到王昊对自己的重视,说句实在话,他同样不想离开幽州,但自己的亲属、家眷全都在雒阳,离家足足一年,岂能不回家探亲。
贺昭发自肺腑,欠身拱手:“多谢驸马如此优待。”
“哪里。”
王昊摆了摆手,淡然道:“若是没有你们,幽州怕是又要经历洪灾,不知有多少百姓死于非命,不知有多少庄稼惨遭洪水淹没,是你们拯救了幽州,我堂堂幽州牧,摆酒设宴,为尔等庆功,乃是职责所在。”
“哦对了。”
话音刚落,王昊扭头招呼一声:“仲康。”
许褚欠身拱手:“末将在。”
“你速速派人通知徐工等都水使者,让他们来州牧府,今日酒宴是为他们准备,一个都不能落下。”
“喏。”
“哦对了!”
正当许褚要转身离开时,王昊再次打断:“还有仲德、友若、伯然等,也让他们回来,这段时间,他们为了配合施工,也很辛苦,趁现在事情不多,叫回来聚聚。”
许褚拱手抱拳:“喏。”
于是乎。
暴雨初停之日,州牧府摆酒设宴,莺歌燕舞,好不畅快。
贺昭、徐风等人俨然成为了主力,被许褚等人接连灌酒,喝得是酩酊大醉,怎么回的房间都不知道。
次日清晨,当红彤彤的太阳跃出地平线,灿灿的朝霞划过山丘,落在窗棱上,刺痛了床榻上贺昭的眼睛,他方才从悠悠中转醒,摸着昏沉的脑袋,强行支撑起身体。
简单舒缓片刻后,起身洗漱,换了身清爽的衣物,便走出房门,赶往前院。
“贺工早。”
“早。”
“贺工早。”
“早。”
“......”
因为王昊对贺昭的态度恭敬,州牧府中的人同样如此。
这让贺昭非常受用,感觉自己身份地位极高。
要知道,在雒阳时,即便自己是都水长,依旧只有给别人点头哈腰的份儿,从来都是最底层。
毕竟,雒阳的达官显贵实在是太多了,而像自己这种靠技术吃饭的人,在那里完全是最底层的存在。
即便他是为皇帝工作,依旧是宫廷系统中的最底层,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卑微模样。
而在幽州,他才有昂首挺胸的感觉!
“贺工早。”
“早。”
“家主说了,等您醒来以后,让庖厨准备一份养胃粥,对身体好,让您务必要喝了。”
“好。”
贺昭内心温暖至极,跟着府中侍从一起,直奔食堂。
王昊在州牧府中专门开设了食堂,方便在此工作的官员、侍从用膳。
毕竟,有时候一旦忙起来,便是从清晨到傍晚,不吃点东西,肯定是不行的。
贺昭对于王昊的人性化管理,非常赞同,同样非常喜欢。
尤其是身为州牧的王昊,可以放低姿态,与大家一起在食堂用膳,更是令人敬佩。
这里除了没有家眷,哪儿哪儿都比雒阳要好。
用过早膳以后,贺昭甚至不需要洗碗,只需要把餐具放到指定位置,便有人负责清洗,这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阿贵,你可知驸马在何处?”
“应该在议政殿吧。”
“好。”
贺昭一路打听,直奔议政殿。
此刻,王昊刚好处理完政务,见贺昭在殿外,立刻招呼他进来:“贺工请进。”
贺昭趋步上前,欠身拱手:“下官见过驸马。”
王昊摆手道:“起来吧。”
贺昭颔首:“多谢驸马。”
“你放心。”
王昊知道贺昭想要问什么,因此不等其开口,便提前打断:“我已经派人赶往各郡县调查,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的。”
贺昭暗松口气,再次拱手致谢:“多谢驸马,下官实在是离京太久,不得不回去一趟。”
王昊点点头:“嗯,此乃人之常情,昊岂能不理解,但也请贺工理解昊之担忧。”
贺昭飞快点头应承:“那是自然,驸马忧国忧民之心,下官心知肚明,因此从来没有抱怨过。”
王昊淡笑:“如此甚好。”
“报—!”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响起一声疾促的传报。
王昊抬眸望去。
不远处,斥候疾步赶来,闯入大殿,欠身拱手道:“主公,蓟运河入海口处,发生洪灾,咱们的沟渠似乎不太管用。”
王昊不由诧异:“哦?蓟运河入海口处?”
斥候点点头:“没错,正是。”
“不可能!”
贺昭顿时一个愣怔,急忙打断道:“我们都水使者修建的沟渠,根本不可能有问题,你莫要在此胡言乱语。”
斥候立刻转身,拱手抱拳:“贺工,兹事体大,小人敢胡言乱语吗?”
“这......”
可是,贺昭依旧不信这个邪。
他立刻转向王昊,欠身拱手道:“驸马,贺某请求赶往事故地点,亲自勘察。”
王昊飞快点头:“理当如此,我与你一同前往。”
“来人。”
“在。”
“速去备马,同时传令魏攸,命他做好洪灾善后工作,不得有误。”
“喏。”
王昊腾得起身,招呼道:“贺工,你我各自去换一身衣裳,而后立刻赶往蓟运河入海口处,如何?”
贺昭颔首点头:“喏。”
旋即。
二人各自返回房间,换好衣裳后,方才出了州牧府,骑上快马,直奔受灾地点。
约莫疾驰狂飙了半日,终于抵达了蓟运河入海口段。
果不其然!
入眼处,运河沟渠已然全部被淹没,方圆数十里,几乎成为了泽国。
不过幸好,这里没有庄田在,没有造成人员的伤亡,以及庄稼的损失,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贺昭不愧是水利专家,只是简单检查了一会儿,便找到了事故原因:
“我真是太蠢了!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贺工,可找到事故原因了?”
“嗯。”
贺昭欠身拱手道:“驸马,咱们想要将洪水排入大海,但殊不知,海水的力量可比洪水厉害多了,它受到海潮的顶托,自然泄洪困难,反而会倒流回来,将沟渠淹没。”
王昊缓缓点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只是不知,贺工可能解决?”
贺昭皱着眉,思忖了良久后,方才言道:“驸马,下官此前修的陂塘、沟渠,基本上全都是在内陆,很少会涉及到沿海区域,因此下官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将此难题解决。”
“不过驸马放心......”
当下,贺昭拍着胸脯保证道:“下官一定竭尽全力,攻坚克难。”
王昊非常喜欢贺昭这种有不服输性格的技术性人才:“很好,凭贺工多年的水利经验,必定可以完美解决这项难题。”
贺昭欠身拱手:“驸马,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昊淡笑,试着猜测道:“你可是想回雒阳探亲后,再返回幽州?”
贺昭肯定地点点头:“嗯,还望驸马准允。”
王昊皱了皱眉,轻声道:“贺工,你看这样如何?我派人把你们的家眷全部接来幽州,而且送你们一套宅院,如此也省得你两地乱跑,毕竟这项难题,怕是一年半载,都未必能拿下。”
“驸马,您......”
贺昭内心感动不已,欠身拱手道:“您如此这般,贺某实在是无以为报。”
王昊面上浮出一抹淡笑:“你如果同意,咱们便回蓟县,召集全部的都水使者,他们若有在此工作的想法,便写一封家书与我,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办即可。”
贺昭感激涕淋,深躬一礼:“驸马放心,若能如此,我等必扎根于幽州,若是不解决入海口泄洪难题,绝不回京。”
王昊同样拱手还礼:“我代幽州的百姓,谢过贺工大恩。”
入海口泄洪是个技术性难题。
因为,不同的地域,海水的特性还不一样,需要结合海水、地势,进行专项的施工方案。
仅仅只是掌握海水的特性,四季不同的特性,便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而等贺昭等人讨论完成施工方案,继续施工,继续验证,估摸着没个两三年的时间,绝对不可能完成。
而等到那个时候,雒阳早已经天翻地覆,届时贺昭就算是想回雒阳,恐怕也回不去了,因此现在把他们的亲眷接出来,不论对于贺昭而言,还是对于自己而言,全都是极其必要,且明智的。
*****
司隶,雒阳。
巍峨皇宫。
嘉德殿。
“哈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
“......”
狂浪的笑声一遍遍从嘉德殿中传出,殿外的侍卫等人纷纷扭头望去,不知殿中发生了怎样的喜事,竟让皇帝如此开心。
此刻,刘宏坐在上首,手持三分奏疏,分别是从幽州、益州、豫州传回,而且尽皆是喜报。
益州牧刘焉自从杀入益州,在当地士族的支持下,杀得益州黄巾是节节败退。
而豫州牧刘虞自上任以来,同样集结了重兵,开始围剿葛陂黄巾,时至今日,斩获颇丰。
当然,最令刘宏欣喜的,还是驸马王昊的奏报。
虽然他暂时没能解决掉幽州的外患,但却让幽州百姓免除洪灾,这样的政绩放在刘宏这里,简直是惊为天人。
要知道,一旦发生灾害,一般都会被某些臣子说是老天爷在示警,要让皇帝下罪己诏,而后惯之以各种罪名,以求老天爷的宽恕。
刘宏对此最是反感,尤其近年来,灾害频发,自己每年都要罪己,感觉活脱脱就是一个屡教不改的罪人,保不准哪天就要嗝屁,被老天爷收走了。
刘宏当真是亚历山大啊!
可谁曾想......
自家女婿向朝臣们证明了一点,灾害一半在天,一半在人。
若是各地官员能够履行自己的职责,那么即便是天灾,依旧不会造成灾祸。
“杨公。”刘宏声音中带着傲然。
“在。”杨彪揖了一揖。
“你命人将子霄的奏疏誊抄数百份,给每个朝臣发一份,再给各地的官员发一份,尤其是那些上报了洪涝灾害的官员,让他们好生瞧瞧,这官儿该怎么当!”
刘宏这一次,当真是立起来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自己的女婿不过二十出头,便能为百姓做实事,解决困扰幽州百姓数百年的难题。
而你们呢?
一个个四五十岁的年纪,却全都活到了狗身上,只知道勾结朋党,蚕食地方,完全没有一点当官的样子。
就这,还敢埋怨自己重用阉宦,侵害了你们的权力,简直是岂有此理!
“陛下,如此这般,怕是不太好吧?”
杨彪自然清楚皇帝如此这般的想法,可他更清楚这样做造成的影响。
“有何不好?”
刘宏深吸口气,反问杨彪道:“杨公,你也应该看到了,百年幽州洪涝,在今年戛然而止,老百姓自发赶往州牧府,感谢朝廷大恩,这是什么?这是民心!”
“可别的官员呢?”
刘宏怒气冲冲,厉声呵斥道:“只知道上报灾祸,让朝廷开仓放粮,可这粮食真能放到老百姓的手里?最终还不是落在了他们的手里?老百姓依旧是啃树皮、草根为生。”
“近年来暴乱频发,归根到底在于何处?不在于民,而在于官,为官不仁,百姓则是刍狗,但他们或许不知,即便是刍狗,依旧是会咬人的。”
啪—!
言至于此,刘宏一巴掌猛地拍在面前的御案上,声音清脆如雷,震响整个嘉德殿,更将刘宏憋屈已久的怒火,彻底宣泄出来:
“就按照朕说得般,今年朕要好生臊臊这般无耻的官员!若是灾祸善后工作没做好,当场革职,朕有的是人顶替。”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