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雄鸡报晓,朝霞满天。
卢奴城外的空旷原野上,在昂扬的战鼓声中,幽州军如同一只展翅的雄鹰般缓缓铺开,彷佛作势便要将卢奴做肉,吃干抹净。
虽然昨日小胜了幽州军一次,但今日再次碰到幽州军列阵时,满城的士卒依旧是屏气凝神,一个个紧张兮兮,浑身鸡皮疙瘩碎了一地。
某些人更是在轻微的颤抖,面皮上的肌肉不受控制般的抽搐着,炯炯双目中写满了惊恐,全然没有胜利之后的藐视一切。
信心!
是靠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打出来的,单纯一次小小的击退,起不到根本性的作用。
当再次面对幽州军时,内心的胆怯根本遮掩不住,汹涌澎湃地从心底深处狂涌而出,这是来自心底深处的恐惧。
袁绍的目光从城头士卒的脸上缓缓扫过,他不由地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强忍着怒意,轻声对田丰道:
“元皓,看来咱们还得继续努力,才能逐渐扭转众将士心中的恐惧。”
“嗯。”
田丰瞥过身旁的士卒,缓缓点头:“幽州军实力的确很强,而且布阵极其大气,今日再次前来进攻,只怕已经有了初步应对镗兵的策略。”
“主公!”
田丰忙不迭转身,朝着袁绍揖了一揖:“咱们一定要小心应对才是。”
袁绍吐口气,悠悠目光落在城外布阵的幽州军身上:“元皓放心,不论如何,卢奴是咱们最后坚守之地,我袁绍一定竭尽全力,不负朝廷厚望。”
“倒是你......”
袁绍双目灼灼地盯着田丰:“总得说点鼓舞士气的话,那王昊即便再厉害,也只是人,而非神,何惧之有!”
田丰心知自己太过丧气,始终保持悲观态度,令袁绍恼怒,当即吐口气,再次拱手:“主公言之有理,是属下太过悲观,还望主公治罪。”
“罢了。”
袁绍大手一挥:“幽州军即将布阵结束,准备指挥作战吧。”
田丰颔首:“诺。”
旋即。
他站在城墙垛前,遥望着缓缓铺开的军阵,仔细观察其中的变化,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对于王昊、皇甫郦,他有过仔细的研究,尤其是王昊的战法,更是了如指掌。
如果说昨日王昊及时引兵撤退,乃是出于冷静的思考判断,那么今日卷土重来,就一定是想到了破解镗兵的办法,否则王昊是宁肯停战,也绝不会轻易赴死。
田丰对此极为笃定,因此观察对方阵法颇为仔细。
他对当前战局的确持悲观态度,但绝对不会因此便放弃了坚守,反之,他会努力思考对策,好让自己手中的兵力,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精通兵法、布阵的田丰仔细观察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昨日幽州军的布阵,企图通过两次布阵的不同,来判断对方今日的进攻策略。
不得不承认。
田丰的确是个智囊奇才,没一会儿,他果真找到了幽州军两次布阵的些许不同,忙不迭抬手指向城外,眼神骤亮道:
“主公快瞧。”
“什么?”
袁绍忙不迭凑上来。
田丰解释道:“昨日幽州军的布阵相对比较均衡,以玄甲步卒簇拥冲车、云梯车缓慢靠近城池为主,而以弓弩手、投石车全面压制为辅。”
“但是今日,弓弩手出现了集中性的聚集,尤其是以云梯车为主,证明对方已经放弃了全面压制的漫射策略,极有可能转化为集中性的打击为主。”
“此外......”
“......”
田丰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说得袁绍是云里雾里。
袁绍听得整个人都懵了,干脆一把手,直接打断,转而询问道:“元皓,你不必解释,直接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田丰也不敢浪费时间,直接言道:“主公,如果属下没有猜错的话,对方一定会利用复合弓的超远距离射程,对我军镗兵进行精准打击。”
“既如此......”
田丰略一思忖,给出自己的意见:“主公当调集一部分盾牌兵,来保护镗兵,专门针对王昊的弓弩手,毕竟镗兵是坚守城池的关键。”
“好。”
袁绍不由分说,直接答应:“来人。”
传令兵欠身拱手:“在。”
袁绍吩咐道:“速速调集一支盾牌兵,保护镗兵,不得有误。”
传令兵插手应命:“诺。”
旋即。
旌旗挥舞,号角通通。
城中预备的盾牌兵听到声音,立刻响应,朝着既定方向快速运动。
卢奴城中的动静,同样引起了楼橹之上的皇甫郦注意,他下意识抬眸望向城池,由于距离相对比较远,单纯一些兵力上的调配,还真未引起他的关注。
望着已经布阵结束的兵马,皇甫郦毫不犹豫地拿起旌旗,在空中挥舞,铿锵下令:
“全军听令,进攻—!”
咚!咚!咚!
咚咚—!
刹那间,数十个臂膀腰圆的力气操起鼓槌,奋力地敲击着鼓面,气势磅礴的战鼓声乍然响起,激荡在空旷的原野上空,一声声直入云霄。
“杀—!”
与此同时,震天的喊杀声随之响起,乌泱泱的幽州军掀起一股死亡的巨浪,朝着卢奴城池汹涌而来。
蓬!蓬!蓬!
早有经验的投石车快速跟进,调试完毕之后,开启第一轮试射,一颗又一颗火流星砸在城头,顿时令袁军士卒陷入恐慌之中。
不过......
袁军士卒对于这样的进攻节奏,也算是有了一些抵抗力,仅仅只是一轮的流星火雨过后,袁军士卒便快速寻找掩体,保护自身。
因此,袁军士卒的慌乱仅仅持续了片刻,旋即恢复正常,任由一颗又一颗火流星在城头爆碎,燃起汹汹烈火。
从表面上看,似乎幽州军的进攻与之前没有太大的差别,但门楼之下的田丰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差别。
“主公快瞧。”
田丰抬手指向城外的兵马,朗声解释道:“第二波的投石车进攻,明显变得更加集中,而其进攻的地方,恰好与云梯车的行进方向保持一致。”
袁绍瞪眼盯着城外,饶有兴致地点点头:“你的意思是,投石车正在为云梯车的进攻清理障碍,对否?”
田丰极其肯定地道:“主公英明!”
袁绍皱着眉:“可是,火油罐的杀伤范围太大,一旦幽州军展开进攻,势必会担心伤己袍泽而暂停进攻,他们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田丰则是捏着颌下一缕胡须:“主公莫要忘记,火油罐可以换做圆石,对方主将必定预料到我军会以盾牌兵保护镗兵。”
“而打击盾牌兵最好的兵器是钝器,投石车投掷圆石,可以最大程度地压制盾牌兵,对其造成伤害,从而减轻步卒攻城的难度。”
嘶—!
袁绍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圆石?”
田丰极其肯定地道:“没错,必定如此。”
袁绍急问:“可有应对措施?”
田丰摇了摇头:“我军投石车射程不足,只能靠士卒组成盾阵硬抗。”
袁绍咬着牙:“该死!多调集一些兵马过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挡住。”
田丰揖了一揖:“诺。”
咯吱吱—!
正在这时,云梯车的大臂缓缓伸起,朝着卢奴县城城头一点点平移过来,巨大的横木动作虽然缓慢,但却稳定地搭在了卢奴城头。
“来了!”
田丰轻叹一声,喉头不受控制般地上下滚动,咽了口口水。
下一个瞬间,只听得蓬蓬蓬的声音,从空中飞来的不再是燃烧着的火油罐,而是一个个巨大的圆石,朝着卢奴城头砸了过来。
蓬!
一声巨响。
手持双弧盾的袁军士卒当场被砸翻在地,盾牌砸在胸口上,哇的喷出一口二十年的老血,随即昏厥了过去。
“快,给我补上!”
大将颜良嘶喊一声。
当即便有袁军士卒举着双弧盾,填补上了空缺,使得整个队列保持基本的完整性。
袁绍瞪大了双眼,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一幕。
如果说此前他还不相信田丰的判断,那么现在,便是彻底的心悦诚服。
田丰虽然脾气有些不太好,但不得不承认,简直是智计超群。
“元皓果真聪慧,幽州军当真换了圆石。”
“主公。”
田丰则是皱着眉。
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可偏偏全都应验了:“我军接下来必将有一场苦战,能否坚持下来,全看众将士赴死的决心了。”
袁绍摁着腰间的宝剑,狞声道:“元皓放心,他们全都是最忠诚的将士,哪怕是死,也一定会战至最后一刻。”
“杀—!”
城下响起震天彻地的嘶喊声。
没一会儿,便有身穿玄甲的陈到,手持战矛、双弧盾杀至城前。
蓬蓬!
镗兵猛刺而出,精准地钳住盾牌,猛地一拧,便将盾牌彻底锁死,同时拼死往后猛推,企图令陈到失去平衡,当场坠亡。
然而,陈到早有防备,身子略微往下一沉,稳住重心,不仅没有后向撤退半步,甚至连摇晃都没有摇晃分毫,简直稳如泰山。
嗖!嗖!
但与此同时,从城下呼啸而出两支神箭,探出身子刺杀的镗兵根本来不及闪躲,被一箭命中,当场战死,手一松,兵器坠落在地。
趁此机会,陈到向前进攻,一瞬间踏出数步,逼近卢奴城头,掌中战矛奔雷般探出,只听得铛的一声清脆,竟被双弧盾直接挡在外面。
“啊—!”
陈到心中一惊,满目骇然。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袁军士卒的防守竟然如此严密,第一次若是没能冲过去,那么接下来对方有了提防,难度系数必定倍增。
呼!呼!
正当陈到心中讶异之时,双弧盾的缝隙之中,再次窜出两支镗兵,一左一右直朝着陈到窜来,由于距离逼近,已经不是双弧盾可以阻拦。
陈到不由分说,左手的双弧盾主动摆出防御姿势,掩护住身体的要害,而右手的战矛迎着飞刺而来的镗兵,竟以硬碰硬地强磕了上去。
铛—!
镗矛相撞处,星火迸溅。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鸣,轰然乍响。
陈到这一击可谓使出了八成的力量,仅仅只是一击,便将镗兵直接撞开。
可还没等陈到继续进攻,城头上的第二波镗兵进攻,接踵而至,可陈到的双弧盾已经被镗兵钳制住,难以防御,只能猛地一扫战矛,以攻代守,强行保命。
嗖!嗖!嗖!
所幸下方的神箭手极其给力,一波箭矢攒射如同出海的蛟龙一般,跃过城头,正中镗兵,再次拯救了陈到。
“顶住!”
“一定要给我顶住!”
大将颜良声嘶力竭,居于后方指挥战斗。
早已准备好的镗兵立刻补位,在盾牌兵的保护下,继续钳制陈到的进攻,令其不得寸进。
眼瞅着陈到屡次进攻受挫,颜良内心狂喜,指着陈到厉声呼喊:
“哈哈哈!尔等的策略早已经被我家军师料到了,单凭尔等根本拿不下卢奴。”
“该死!”
望着仰天狂笑的颜良,陈到内心的狠意飙涨到了极点。
他瞪着眼,咬着牙,握紧手中的战矛,猛地一挥,将钳制自己双弧盾的镗兵直接架开,同时后向撤退两步,暂时保证安全,观察状况。
见此一幕,颜良更加兴奋,脸上遮掩不住的笑意:“陈到对吧?听说你是王昊帐下的猛将,是最早追随王昊的猛将。”
“本以为......”
言至于此,颜良故意拉长了声音,将挑衅意味彻底扩散开来:“王昊帐下的猛将实力不俗,但不曾想,竟有你这样的怂人!”
陈到暗自咬住牙根,心中虽然愤怒,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只是冷声回怼:“真是拙劣的激将法,没想到袁绍帐下的猛将,竟是如此的不堪。”
“你......”
颜良勃然大怒:“你这杂碎,竟敢辱我?”
陈到发出一声蔑笑:“你与童渊有亲,为何不是童渊的弟子?难不成是因为枪法天赋太差,童渊不愿收你为徒?”
“怪不得子龙希望主公往开一面,能够留你条性命,原来竟是如此!”
“哈哈哈!”
陈到冷笑一声:“放心吧,我陈到与赵将军相交莫逆,也绝对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颜良气得眼珠子都快瞪爆:“你这杂碎,有种来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