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海军来的时候是顺风，乘风破浪，一往无前，但返回营寨却成了逆风，加之后方还有樊能的部队追击，速度极受影响。
尤其樊能此前乃是雁行布阵，左右两翼的战舰原本负责迂回包抄，但是现在，却像是两只巨大的钳子，生生夹住了辽东海军，限制其回营的速度。
“杂碎！”
“好一个江东水军，我公孙康与尔等势不两立！”
望着拼死纠缠的江东战舰，公孙康气得是火冒三丈，恨盼不能将刘繇的祖宗十八代，全部招呼个遍。
但是......
公孙康除了派人抵挡，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营寨的火势越来越大，飘向长江的黑烟越来越浓，它像是一柄匕首，扎入自己的心脏越来越深。
要知道，这支海军可是凝聚了公孙康的全部心血，有他从辽东带来的家乡勇士，自己没能让他们大富大贵，还自罢了，现在竟然害他们丢掉了性命。
公孙康下意识捂住了心口，但如此这般却没有缓解痛楚，反而越来越痛，似乎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偷家策略击垮，整个身体无力地前倾，靠女墙勉力支撑着，没有倒下。
在足足沉默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公孙康方才稍稍缓和下来，张开干裂的嘴唇，对身旁的传令兵下令道：
“传令各营艨艟战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击江东水军，将全部的弩箭打光。”
“诺！”
下一个瞬间。
红绿旌旗在空中舞动，战鼓的声音快速传遍全军，各营令旗闻声而动，弩兵齐齐上阵，做射击前的最后准备。
他们同样清楚当前的战场局势，更明白只有他们才能解救辽东海军，因此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杀招。
蓬！蓬！蓬！
一支支标枪似的弩箭破空而出，带着尖锐的啸声，打向后方及两侧追击的江东水军战舰。
虽然逆风而行，但因为距离非常近，这一波弩箭的命中率极高，尤其是中大型的艨艟战舰，更是首当其冲，舰身上随处可见弩箭。
冰寒的江水顺着舰身上破裂的洞口，汩汩涌入战舰，战舰一点点往下沉，航行的速度不仅越来越慢，而且舰中的士卒纷纷弃船而走。
体型较小的走舸若是被命中，船上的士卒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随着走舸的倾覆，直接跌落在冰冷的江水中。
身经百战的江东士卒会立刻寻找战舰漂浮的残骸，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以最省力的方式，保全自己的性命。
蓬！蓬！蓬！
不等江东水军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辽东海军的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弩箭袭杀竟接踵而至，一艘又一艘走舸、艨艟战舰倾覆，不计其数的江东士卒落水。
直到将逼近辽东海军的战舰全部击沉，其余战舰不敢主动追击，辽东海军方才放缓了弩箭袭杀的节奏，但仍是弩箭上弦，时刻戒备的状态。
“别追了！”
望着逃之夭夭的辽东海军，樊能暗松口气，大手一挥，下令道：“咱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剩下的事情便靠于麋了。”
下一个瞬间，红绿旌旗在空中飘舞，乌泱泱追击的江东水军纷纷长舒了口气，竟让他们生出一抹劫后余生的快感，彷佛捡了条命似的。
即便是樊能本人，也暗暗抹了把汗，内心悬着的大石头终于安全落下，虽然此役江东水军死伤极其严重，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算是大获全胜。
*****
江东。
水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刘繇许久没有接到情报，再次变得焦急起来。
他仍旧是背着手，皱着眉，在帐中左右来回踱步，不时抬眸望向帐帘，期待着最新的战果。
反倒是下首的华歆显得非常淡定，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只要于麋成功渡江，那么江面上的大战迟早会获得胜利。
“主公放心，要不了多久，捷报必至。”
华歆捧着一盏热茶，主动上前，双手奉上。
刘繇接过热茶，长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没接到战报之前，这心里总是不踏实，王昊的这支兵马，可是百战百胜，至今从无败绩啊！”
华歆喉间发出轻柔的笑声：“那是因为他还没有碰到咱们，如今已经交战，便让他们明白，咱们江东水军，绝不是泥捏的。”
刘繇呷口茶，盯着华歆，忍不住开口称赞：“若非有军师相助，我刘繇想战胜王昊，简直难如登天！”
华歆自信满满，昂首傲然道：“主公放心，只要击溃江东水军，一个小小的丁尧而已，根本不足为惧，或许要不了三天，咱们便能拿下广陵。”
刘繇捏着颌下一缕胡须：“你应该清楚，丁尧是卢植亲自举荐的。”
华歆颔首点头：“没错，的确如此，但此人也有数年没有征战，而且帐下许多兵卒尽是新兵，才半年时间而已，他拿什么与我军决战？”
“主公放心。”
华歆仍旧是极其肯定：“此战我军必胜！”
刘繇顿了顿：“但愿如此。”
“报—！”
正在此时，帐外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二人下意识抬眸望去。
但见......
帘帐起，从外面闯入传令兵，脸上堆满了笑意：“主公，樊能将军送来捷报，他们击败了辽东海军，公孙康率领残兵退回彼岸。”
“哈哈哈！”
刘繇仰天哈哈一声，内心狂喜：“好！甚好！樊能将军果然没有辜负我等厚望，竟然扛不住了辽东海军的压力，将其击溃。”
华歆趁势上前一步走：“主公，是时候发起总攻了！”
刘繇点点头，毫不犹豫，铿锵下令：“传令下去，全军杀奔淮南，发起总攻。”
传令兵拱手抱拳：“诺。”
旋即。
豁然转身，出了大帐。
刘繇深吸口气，转身从衣架旁取来战甲、头盔：“子鱼，此战若能获胜，你便是头功，我刘繇绝不会亏待你。”
华歆面上浮出一抹淡笑，揖了一揖：“主公说得哪里话，为您排忧解难，乃是下属的本分，您安心渡江决战即可，江东交给属下，必保无虞。”
*****
吴郡。
富春县。
孙家庄园，后院演武场中。
铿锵有力的呼喝声接连不断，数百名精悍的私兵正手持战矛，跟着前方演武的孙策，练习战场杀敌的功夫。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孙氏招募的佃农，平素里耕地种田，闲下来的时候便演武，对外宣称保护庄园不受山越进攻。
可实际上......
只有孙策、周瑜知道，山越根本不是他们的目标，只有丹阳的刘繇才是。
时值隆冬，天寒刺骨，但却依旧难以熄灭孙策炼兵的热情。
因为他必须要在起事之前，炼出一支真正的铁血强军。
“伯符！”
正当孙策操练的热火朝天时，不远处响起个熟悉的声音。
是周瑜。
孙策一下子判断出来。
他收起铁枪，摆手招呼副将朱桓上前，示意他继续操练。
朱桓乃吴郡吴县人，是孙策在回到吴郡以后，靠着拳头收服的小弟。
此人自幼弓马娴熟，也算是武艺精湛，只不过跟孙策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朱桓颔首点头，随即继续按照孙策的招式路数，操练这支私兵。
而孙策则是径直下了演武台，朝着周瑜走来：“公瑾，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周瑜面上浮出一抹淡笑：“当然是有事与你相商。”
孙策报之以了然的眼神，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可是刘繇有消息了？”
“嗯。”
周瑜肯定地点点头，把手一招：“走，咱们去书房详聊。”
兹事体大，孙策嗯了一声，便与周瑜直奔书房。
书房中，二人面对而坐，孙策试探性问道：“公瑾，难不成刘繇在这个时候出兵了？”
周瑜脸上遮掩不住的悦色：“没错，据可靠情报，刘朗将在冬至登基称帝，刘繇便提前三日，发起对淮南的进攻。”
“哦？”
孙策眼神放亮：“这刘繇胆子还真是大，这个时候渡江决战，只怕不利于他啊。”
周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没错，如今时节，的确不利于刘繇作战，但对于公孙康而言，何尝不算是意外之祸？”
“有道理。”
孙策反复咀嚼着周瑜的话，缓缓点头，表示赞同：“如此说来，此一战，刘繇获胜的可能性非常大，他极有可能会押上全部兵力，强攻淮南。”
周瑜立刻从一旁书架拿出地图，展开平铺在桌案上：“伯符，从咱们目前了解到的情报，刘繇水战必定分做两路。”
“正面战场以樊能为主将，率领精锐江东水军，与辽东海军正面对决，他们的目的不是获胜，而是要缠住公孙康，为奇兵做掩护。”
下一刻，周瑜的目光落在西侧：“于麋早在三个月前，便埋伏在这里，而且有两艘大型楼船，至少能够运输五千士卒。”
“试想！”
周瑜深吸口气，冷静分析道：“待辽东海军被江东海军纠缠，难以分神旁顾，于麋率领五千精锐偷渡彼岸，一把火烧了辽东海军的大营，那会是怎样的效果？”
孙策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即便是他，也感觉此计大妙，防不胜防：“刘繇若果真如此行事，只怕即便是王昊亲临淮南，也得葬身在这大江之中。”
“王昊足智多谋，倒不至于。”
“不过......”
话锋一转，周瑜极其肯定地道：“公孙康年纪太轻，作战经验不足，正面战场或许可以击败樊能的江东水军，但此计若成，其必败无疑。”
“伯符。”周瑜轻声唤道。
“嗯？”孙策皱了皱眉。
“等着瞧吧，要不了多久，刘繇必举全部之兵，杀奔淮南。”
“你确定？”
孙策面有惑色。
按照他们最开始的设想，若是刘繇连辽东海军都打不赢，那么会被江东士族直接舍弃，而这个时候孙策举兵，面对的虽是刘繇残部，但亦有数万之众，想要获胜，难度极大。
而如果淮南的丁尧趁势南下侵占江东，凭他们的兵力，势必会与刘繇战个两败俱伤，而这时孙策若是举兵，虽然面临两支兵马，但却是以逸待劳，胜率五五开。
这已经是孙策能想到最好的战况了，但不曾想，今日听周瑜分析了战局，他竟感觉自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江东。
“当然！”
周瑜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要不，咱们添点彩头？”
孙策求之不得，急问：“赌什么？我孙策跟便是了。”
周瑜淡笑：“赌什么，我暂时没想好，等想好了以后，再告诉你，如何？”
孙策非常相信周瑜的人品，何况这原本便是个小插曲罢了：“没问题！只要你是周公瑾提出的要求，我孙策必定满足。”
“哈哈！”
周瑜仰天哈哈一声：“能得你孙伯符一诺，是我周瑜的荣幸。”
孙策昂首道：“能得你周公瑾相助，才是我孙策得荣幸。”
“哈哈哈哈！”
旋即，二人互视一眼，仰天狂笑。
“报—！”
正在这时，书房外忽然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孙策扭头望去。
“进来。”
吱呀—！
书房门被推开，从外面转入个仆从：“主公，丹阳方向，有消息传来。”
孙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发生了何事，直言即可。”
仆从回答：“据可靠消息，刘繇率领精锐兵马，渡江直奔淮南去了，丹阳目前只有华歆在，总兵力不足三千人。”
嘶—！
孙策不自禁倒抽一口凉气，他缓缓扭头瞥向周瑜，眼神中满满的全都是震撼：“公瑾，你简直料事如神呐！”
“刘繇竟然......竟然真的......”
及至此刻，孙策竟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
不过周瑜却是一脸镇定，云淡风轻，彷佛这一切乃是水到渠成：“伯符，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即便刘繇举兵杀奔淮南，想要拿下江东，也没那么容易。”
孙策皱了皱眉：“公瑾，你这是何意？”
周瑜淡笑：“很简单，因为刘繇若是落败，丁尧一定会趁势渡江，强攻江东，你只有战败王昊的兵马，才能真正获得江东士族的信赖，从而坐稳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