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黄巢有些怅然所失,变得不再活泼,心情从愤怒到暴躁,从暴躁到悲凉,从悲凉到冷静,从冷静到死寂……
还不起债就要典妻卖女,为了给自家留种就要把妻女卖做“菜人”,为了挣些银钱就把人当做羊羔杀了卖肉,为了让女儿活下去自愿让女儿喝自己的血。
而这个靠喝人血活下来的小姑娘却那么平静,平静地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得经历怎样的心理历程才会这样?
“你,你叫什么名字?”
看着抱着腿盯着自己看的小姑娘,洗干净的脸上明明还是孩童模样,却让黄巢有一种刀砍斧锯的冷冽感。
由于小姑娘很虚弱根本没法赶路,所以只能跟黄巢待在马车里,这让黄巢有些手足无措。
“奴家叫张玉儿,小郎不用害怕,你们救了我,玉儿以后就是你家的人了,咱们家是干什么的?阿翁是谁?您又是谁?”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刚从人间炼狱里走出来的五六岁的小姑娘说的话。
“呃!我叫黄巢,你——阿翁叫孟德海,是我家盐帮的二当家的,我们家是贩私盐的……”黄巢下意识地回答。
“贩私盐好啊,以后我就跟着阿翁贩私盐!”
“你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亲戚吗?”
思维还停留在二十一世纪的黄巢还是接受不了一个喝人血的小姑娘,就想把她送回家。
“没家了,什么都没了……”
小姑娘平静的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一些深邃,不知道曾经经历了什么。
“小郎别问,奴家也不说,张玉儿已经死在黑店里了,我让阿翁给我起个新名字,以后我跟着阿翁姓……”
“呃——孟伯伯只有一个孙子,倒是没有孙女,相信他会收你做孙女的……”
黄巢想要安慰一下小姑娘。
“阿翁是个好人,给他做孙女是幸福的,做不成孙女做狗也成,反正我是会咬人的!”
“你娘让你活下去,是让你做人的,好好做人……”
黄巢试图纠正她的价值观。
“是啊!我娘是要我做人的,我会努力做人,做不成人就当狗,阿翁让我咬谁就咬谁!”
小姑娘咯咯地笑起来,仿佛在说一个好玩的游戏。
“不能再喝人血了,知道吗?”
“好!人血其实不好喝,恶鬼的血好喝,我再也不喝人血了……那贼夫妇还有两个儿子,等我长大了再喝他们的血!”
本来黄巢还想要打抱不平一下的,想要去找那催逼人命的王官人,想要去找那典妻卖女的李老实,但是孟德海一句话就回绝了他。
“这世道……咱们管不过来的……”
黄巢默默无言,他知道现在的他确实管不过来。
那一屋子的“菜人”肯定不都是掳掠来的,肯定大多是像李老实的妻女一样被卖了的。
这后面有多少个“王官人”恐怕说不清楚,所以只有砸碎这个旧世界才能避免这样的惨剧再在华夏大地上发生。
所以黄巢感觉时间更急迫了……
黄巢一行人轻车简从反而比大部队更快到达烟云山。
黄家的运盐队都是用的驴子驼盐,一只驴子一般驼两石盐(一石约等于29.95kg,也就是59.9斤),再加上盛盐的瓦罐重量,一只驴子一般要驼150斤到200斤,所以走得很慢。
好在随着沿途散发的盐越来越多,空出来的载荷也会越来越多,驴子驼得重量少,也就能走得快一点了。
等到走出郓州地界,驴子驼得盐已经少了一半,队伍的行进速度渐渐快了起来。
这一日走到兖州任城附近路上遇到下雨,为了不打湿盐货孟德海只好安排停驻宿营。
由于走得都是荒野小道,所以沿途并没有驿站客店,所以众人只好住宿在任城郊野的一个破败村庄里。
这村庄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也许是在前些年平定平卢镇的战役中被摧毁了,也许是因为在去年的水灾中逃荒荒废了。
总之,当黄巢一行人进入村庄的时候仿佛进入了鬼蜮,真是: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
商队的领队找了几间相对完好的屋子修补了一下,把盐货装了进去,众人只好围着那几间屋子搭帐篷。
好在虽然细雨连绵但雨量还不算大,那几间屋子看样子还能坚持得住,就是苦了商队的兄弟们了,在清冷的春雨中一住就是三天……
这一日,黄巢正窝在帐篷里烤火,就听得村外大声地呼喊:“巡盐队来了,巡盐队来了,快抄家伙——”
听到呼喊,众人急忙操刀聚集到存盐的院外,十几个外围警戒的盐丁飞也似的跑了回来。
黄巢这次跟随的商队足有300多人,而且多是经年悍匪,而一般州郡的巡盐队也不会超过两三百人,所以孟德海也不惊慌,吩咐盐丁们在院前列好阵势等待巡盐队到来。
但是等到巡盐队把院落包围了,才发现这次来的有五六百人,排头的甚至有10多个批甲的兵士,这下麻烦了。
“王都尉,李都尉,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是我们家的规例没有及时上缴?”
孟德海一看来的还都是熟人,分别是郓州巡盐队都尉王十三和兖州巡盐队都尉李孝节。
按理说现在河南道的盐政还由节度使府管,诸葛家打通了河南道各个节度使府户事参军的关节。
河南道盐铁巡院都从黄家盐帮的生意中有分润的,平时双方都遵循着黄家盐帮不入城,盐铁巡院不出城的相安无事的默契,今天怎么就给围了呢?
“孟二爷,不好意思了,这次是院使大人亲自带队,兄弟们也是奉命行事……”
王十三略显尴尬地说道,平时黄家的买路钱没少拿,这次要不是院使大人为了给盐铁使王播大人复相筹钱,也不会干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
“院使大人?咱们河南道的巡院不一直都是由节度使府的户事参军钩管的吗?什么时候由朝廷的巡院院使插手了?”
孟德海有些弄不明白,淄青镇刚刚收归朝廷没几年,朝廷为了安抚地方一直是对山东的盐政放手地方自辖的。
“朝廷上的事儿咱也不明白,但是这次朝廷派了河南道巡院院使高毅大人亲自管当盐铁事,兄弟们也只好得罪了!”
王十三和李孝节都一起抱拳,表示抱歉,毕竟以前双方合作良好,巡盐查获的私盐和亭户多产的私盐都是由黄家收购的,每年几万贯的营生也不是一般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