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手机,提起宽大的缎面裙摆,回到沁着香雾的大厅。
料峭的春夜丝毫妨碍不了这群公子哥儿们作乐的决心。
农历新年过去不久,他们终于不必守在父母们面前装乖,每天对着各式各样、身份或高或低的长辈,在推杯换盏间,扮良好教养的模样。
耀眼的水晶灯下,大厅正中用香槟杯堆砌起的高塔,金黄色的液体自上而下地流泻。
零星的月光从外檐的菱花隔扇里照进来,捎过碧阑画栋,落在屏前一双齐人高的景泰蓝瓷瓶上。
绞着金丝的屏风旁,两个戏曲学院精研昆腔的小姑娘,抱着琵琶细细唱来。
她们功力深厚,又兼具一把天生的好嗓音,把一折《惊梦》唱得余音绕梁。
冯幼圆本是最钟意赏这些的,但此时此刻也没精神听了。
她拿起刚才扔在沙发上的手包,匆匆朝庄新华,“喂,我先走了。”
庄新华一把拉住她,“那么急干嘛?还有酒没喝完呢。”
“不喝了。”冯幼圆把手机放进包里,翻了翻东西,“我得早点回家收拾,提前一天去英国。”
一旁的沈棠因看情势不大对,冯小姐不是这样急三火四的个性,别是有突发状况。
她坐在她小叔沈宗良身边,举了举手里的勃艮第杯,“幼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不知怎么的,原先沸反盈天的动静忽然停下来,众人都侧耳听着。
而冯幼圆的音量不减,高声应了句:“我要去一趟牛津,且惠她病得厉害。”
“铮”的突兀一声。
唱曲的女孩子手中的琵琶断了弦。
隔了铜香炉中袅袅飘出的烟,庄新华看见坐在对面的沈宗良,眉心短暂却分明地微蹙了一下。
一抹不属于这个男人的软弱和心痛,飞快地从他温润深沉的脸庞划过,转瞬就不见了。
让人疑心是否看错。
提到这个名字,连沈棠因也忍不住去瞧她叔叔。
只见他双目合拢了,腿交迭搭着,背靠在一把乌木玫瑰椅上,仿佛没有听见。
一开口,却是对着那两个女孩子的。
沈宗良淡道:“太晚了,你们先回学校。”
因拨断弦而战战兢兢,生怕被斥责的姑娘们,此刻松了一口气。
她们抱着琵琶欠身,嗓音止不住地发抖,“谢谢沈总。”
沈宗良微一颔首,表情仍没什么变化,“去吧,司机在门口等着。”
冯幼圆攥紧了手里的包,包身镶嵌的粒粒碎钻刻进掌心的纹路,硌得她有点疼。
她在暗中等着沈宗良的反应。
怎么说也好了一场,还以为他无论如何会关怀一句,没想到张嘴竟是管别人的死活。
幼圆动了动上嘴唇,小声嘁了一句,大力扯过庄新华,“你也别喝了,送我回家。”
庄新华眼神迷离着,站起来,“不是,你出门不带司机啊?”
“没有!我们这么苦的命,哪里有人管啊?不就只能赖上你。”
冯幼圆心里惧怕沈宗良,当面不敢怎么样,只好借酒装疯。
虽然庄公子灌足了黄汤,但还没糊涂到那份上,听冯幼圆讲话怪里怪气,还没吹风就醒了酒。
他大力搓了搓脸,拉着冯幼圆出来,离了那个喧嚣吵嚷的是非地,快步走到车边。
庄新华打开车门把她塞进后座,自己也坐了上去。他大声吩咐司机:“开车。”
一转头,又丧声歪气地冲冯幼圆说教:“你有毛病啊?当着那么多人说那些,得罪了沈宗良你好过是吧?吓都会被你吓死。再说了,且惠和他的官司,谁不知道是且惠丢下他走了,你还不高兴上了。”
“就说你们男人是天生的盟友,什么时候都免不了互相共情。”冯幼圆和他争辩:“且惠的苦衷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庄新华顶着头疼和她摆事实,“我知道,你也知道,可那又怎么样呢?你告诉我,他们又能怎么样!”
幼圆心里明白是这么个理,也说不出个因由来反驳他,只低头不说话。
庄新华从身上拿出一张卡,“眼下老头儿正在考察期,防我跟防贼一样,出不去。你帮我把这个给且惠吧。让她保重身体,别为钱的事发愁了。就她那副一碰就碎的玻璃身子,愁得过来嘛她。”
冯幼圆只看了一眼便丢回去,“算了吧。她什么脾气你还不晓得啊?”
就连她的卡,且惠也不见得会要,更何况是庄新华的。
庄新华悻悻收起来,锨开西装领口往里一塞。
他嘟囔了句:“我早说了,她那性子不改,迟早要吃大亏。”
“哼,尽当事后诸葛。”冯幼圆冷冷道一声:“当初你怎么不劝?”
他也委屈起来,“冯幼圆你这张嘴真是绝,正话反话都让你说尽了。当初我为什么……”
“好了好了,不要再讲了。”幼圆挥手打断他的诉苦,“都过去了还提什么?”
难道不是您老先提起来的吗?
庄新华无奈地咂咂嘴,他说不过冯幼圆,更说不过钟且惠,次次都是她们俩有理。
从小学起,这俩祖宗就是他的克星。
冯幼圆到达牛津的那日,天上飘着丝丝细雨。
她靠在车窗边,穿着凹造型很靓却过于单薄的春装,顶风打了个喷嚏。
司机忙把车窗关上,用英语告诉她,这里的天气阴晴不定,要注意保暖。
她照着且惠发来的地址找过去,最后停在了一栋朱红色小楼前。
冯幼圆吸一口气,一手推着行李箱,正要上前时,两扇半弧对开的樱桃木门打开,走出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外籍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