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6号楼呀,陈爷爷以前常来住的。”且惠指了下后面。
沈宗良朗声回应,“还知道这是16号楼,钟小姐见多识广。”
他当真的社交言辞,惹得且惠弯成翘嘴,拨开了沉冗的夜色。
她站在树下看他,隔着初秋的疏星淡月,久久地望向他。
九年来,且惠一直过得麻木且干枯,像个无望的木偶。
这颠簸一路,她完全靠妈妈倾注的希冀走过来,很累,也很压抑。
而在沈宗良身边的那两年,且惠躲在他的这方天地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好了,看够了就去吃饭。”
沈宗良牵起她往另一栋楼里走。
且惠问:“你今天是住在这儿吗?那我呢?”
话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个话题在这个时间点提及,有点敏感。
其实且惠是想说,天这么晚了,还会送我回去吗?
沈宗良的目光平视前方,专心走路。
他包裹着她的小手,“那要看你想不想和我住。”
隔着宽直的肩膀,且惠看不见他的脸,低头不响。
她跟着沈宗良进了院门。
大院的外墙虽然是老样子,看着不过尔尔,但里面翻新过,完全是另一番气派景象。
悬浮吊顶的柔和灯光,庄重沉雅的整套中式家具,东方美学的极致搭配。
虫鸣声声的院子里,有穿旗袍的服务员为他们拉开椅子。
为首穿西装的那个说:“沈先生,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您慢用。”
说完也朝且惠微笑点头。
且惠忙礼貌地还了她一个。
她不认识这个姐姐,但能在这地方做到负责人的,都不是小人物。
很多都在京里有着不浅的关系。
沈宗良说:“好,辛苦了。”
听完,她们整齐地退了出去。
咿呀一声,半人高的铁艺大门掩上了。
且惠坐在他的对面,仍有些拘谨。
哪怕拥抱过,接了吻,她还是有点不敢信。
不敢信她已经和沈宗良有了关联。
这里景致是独一份的,海边的独栋别墅,站在花园能看见沙滩。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龙虾浓汤喝,很鲜美。
白天透支了体力,这会儿除了累就是累,胃里倒没感觉。
但这口汤钻进喉咙里,最大程度地激发了味蕾。
沈宗良喝的是白葡萄酒,一口菜还没有吃。
他一只手搭在餐桌边,“味道怎么样?”
且惠点点头,很自然地说出句江城话,“唔,咪道霞其嗲。”
他没听懂,凑了只耳朵过来,“嗲是好的意思是吧?”
“是呀。”
沈宗良笑了下,“刚换的主厨,我也没把握。”
且惠切着牛排问:“那么上一个主厨呢?”
“被来休养的祝叔叔看上,给调去大院里了。”
沈宗良放下矮脚杯,稀松平常地说。
她在心里对号入座,“喔,弘文哥哥的爸爸。”
沈宗良皱了下眉,“怎么管谁都叫哥哥,你和祝弘文很熟吗?”
那口牛排堪堪送到嘴边,且惠举着叉子愣住了。
她放下,一头问号地看沈宗良,没作声。
对面很不舒服地那个人问:“还是他也有妹妹和你是同学?我记得祝弘文是独子吧?”
且惠听得更懵了,他说的都什么跟什么,扯那么老远去了。
她咬下那口牛肉,咀嚼完了,才慢慢说:“这不就是个称呼吗?”
是啊,不就是个破称呼吗?
她是叫唐纳言哥哥,但关系并没有亲近到哪儿去,甚至可称疏远。
他到底在小题大做地计较什么?
那时候沈宗良还不晓得,这种行为在特定情境里,叫吃醋。
“总之我不喜欢。”沈宗良无话可说,憋了半天才道:“也伺候不来那么多大舅子。”
讲完,他泄愤似地切下一块鹅肝,叉进了嘴里。
这对日常极其讲究风度的沈总来说,已经算是难看了。
且惠竟觉得好笑,为那一句莫须有的大舅子。
不谈婚不论嫁的事儿,从哪儿论出来的亲戚。
她没法子,“那下次我全须全尾地叫人名,好不好?”
小姑娘哄人的时候,声音总是格外得娇,带着吴语腔调。
令沈宗良想起方才吻她时的轻喘,叫他头顶发麻,心跳加速。
他扯松了一下袖扣,“嗯,吃饭吧。”
那副样子,仿佛是勉为其难才同意的。
且惠夹起一只鲜烩青口贝,盛在碗里慢慢吃。
她嚼动两下,觉得少了点什么,“能给我倒杯酒吗?”
沈宗良的手指敲着桌面,“不可以,你的嗓子现在不适合喝。”
她刚当了一天的翻译,用嗓过度。
这种时候,最好是避免饮用刺激甜腻的东西。
但且惠坚持,“就一小杯嘛,可不可以?”
沈宗良对她的撒娇简直毫无抵抗力。
他像一个屡屡妥协的父亲,甚至还亲自为她倒上酒。
倒完了,不忘自欺欺人地交代,“就这么一点点,不能再多了。”
且惠拿手去比了一下深度,真的就是一点点。
她没犹豫的,端起来就喝光了。
嗯,青口贝还是要配白葡萄酒才好吃。
她填饱了肚子,才想起问:“小叔叔是来这里休假吗?”
毕竟脚下这片土地的用场,从六十年代起,在老一辈手里就已定了型。
且惠对那一年的夏天有散乱的印象。
爷爷和陈老住在一栋楼里,白天是大人开会办公的时间。
沙滩几乎被他们这帮孩子占领,游泳、堆沙堡,肆无忌惮地蹦来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