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书用力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你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我倒杯茶怎么了,只要你们两个能好,我天天给他倒。”
这番言论让且惠齿冷,她说:“亏您还是教育工作者呢,他也没多了不起吧?有什么必要把自己的姿态放得这么低?别说我不想嫁给他,就是正经谈了恋爱,那也是平等的。过去我和......”
“你和谁?”董玉书立刻挑起两只眼睛瞪着她,“和沈家的那个是吧?那两年他把你宠上天了是不是?哄得你目无长辈,无法无天。连我这个亲妈都管教不了了。”
一气儿说了太多,且惠的胸口起伏了下,“他教我很多道理,但没有教过这些,你别冤枉人。”
董玉书一听就阴阳怪气地笑:“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去冤枉他呀。我说呢,怎么什么人你都不中意,心里总惦记着那么一位,能看得上谁啊?这次去出差,又可以和他见一面了,你高兴了。”
夜风带着一阵凉意吹来,且惠手里捏着的真丝长裙发了皱。
灯光下,她雪白的手腕微微发着抖,“还要说这种话,我有什么可高兴的?这几年我见都不敢见他,是为了什么,妈妈不晓得吗?”
“看看,我就知道,逼着你和他分手去读书,这件事在你的心里,从来就没过去!别以为我看不出,每次一说到牛津也好,读研也好,你那副懊恼样就挂在脸上了,好像这是什么不能提的禁忌。”
且惠把裙子摔进行李箱,“我可没这么说。”
董玉书在房里转了一个圈,半回头时,拿手指点了点她:“你是不是以为,你不去读书他家就有好果子给你吃啊?他那个妈妈你见过不啦,哦呦,你跟她说话的时候,她拿正眼瞧过你没有?人家不喜欢你纠缠她儿子,恨不得立刻打发了你走,你知不知道!”
且惠站在妈妈面前,神色冷淡,但呜咽的声音已经跑了出来,“知道,你可以先出去吗?我想休息了。”
董玉书也不忍心说了,尖锐的嗓音变柔和了些:“小囡,我再讲句不好听的,这还只是沈家的一个人,你连他妈妈的白眼都忍不了,真要嫁进去,上下那么一大家子人,你要受的气还多着呢!妈妈也曾经高嫁过,你记住我的话,不会害了你。”
“妈。”眼看董玉书就要关门,且惠又含着眼泪叫着她一句,“爷爷奶奶对你不好吗?”
董玉书哼了一下,“你爷爷是个男人,又在那个位置上,自然不会什么都摆到明面上来说。你奶奶就不一样了,生你的时候我疼了一天一夜,她到第四天才来看一眼,当着一屋子人笑我,说你费这么大力气,就生了个闺女啊。听听,她还是坐机关的人。”
“知道了。”且惠的泪水擦着下巴,点点头。
她能想象当年妈妈受过的难堪。
也明白了为什么,小时候每次去爷爷那里吃饭,妈妈就不声不响地发愁。爸爸也很爱妈妈,但她的磨难一点都没少,依旧过得战战兢兢。
董玉书在她身上下大苦功的原因,很大部分来自于她重男轻女的婆婆。难怪妈妈总是要自己争气,要强过那些男孩子,这几乎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临走前,董玉书又转头,“小囡,你要实在不喜欢小王就算了,将来我们可以再物色。但姓沈的不是什么良配,你和他在一起是自讨苦吃,懂吗?”
且惠点头,她把行李箱拉上,推到了柜子边,洗完澡,躺下去囫囵睡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吴鸿明的车已经停在她家楼下。
“走了啊。”且惠独自搬箱子下去,头也不回地跟妈妈说再见。
董玉书嘱咐她:“北边天气干,你在酒店要多喝水,去吧。”
吴鸿明靠在车边,刚想点上一支烟,看她出来,又从嘴边拿下来。
他殷勤地过去推行李箱,“让你一个姑娘家动手,搿哪能来噻啦?”
“不用这样,吴总,这点箱子还搬得起。”
“搬得起啊?他们老说你身体弱,我看蛮好的呀。”
且惠坐到后面,笑了笑:“走吧。”
开车的是吴鸿明的司机,他大概也觉得自己难辞其咎,还连累得小姑娘代职期间被约谈,一路拼命地奉承且惠。
且惠听出他的意思,笑说:“吴总,现在处理意见下来了,您用不着全往自己身上揽的,也不必弄得跟罪人一样。”
吴鸿明有自知之明:“不是我还能是沈董事长啊?这个项目审批通过的时候,他人还在东远。”
到了益南路,吴鸿明坐在车上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后,他就不敢再打了。
他扭头对且惠说:“董事长不会还没起吧?要不辛苦钟主任去看看?”
这其实才是他溜须拍马的真实目的吧?
他怕死了挨沈宗良的骂,就什么事儿都让且惠往前冲。
但她也怕啊,且惠磨蹭了一阵,装作看了看手表。
她很假地说:“不会吧,他看起来很自律的样子。”
二人正推诿着,沈宗良从小洋楼里出来了。
他穿了件亚麻白衬衫,样式偏休闲,质地很软,腿上一条直筒西裤。
晨风一吹,一树新开的梨花像翻涌的白雪,在他腿边零星地落。
有那么一瞬间,且惠觉得自己很像希腊神话里的俄耳甫斯。
她总是忍不住回头,好确认沈宗良的存在,但真正看见他,又会立马堕入深渊。
吴鸿明赶紧推开车门,小跑着去给他拿行李。
其实不必如此,且惠不会和他抢这种功劳,她避之唯恐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