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大兴门。
天清气朗,艳阳高照。
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挑担的、推车的,行人、车马、、抬杆、轿子,进进出出,熙熙攘攘,路两边各色摊贩摆着摊儿,墙根儿还有正在收摊的早点铺。
“哎,李二哥,您这是从哪里来啊?”忽听见一声招呼声。
那被叫李二哥的,小厮打扮,跟在一群人后面,听到有熟人问候,忙拱手笑着回了回,下巴努了努前面,没有作声,示意自己在执役中不方便寒暄,摆了下手,紧跟上两步,一群人往城里去了。
望着那一群五六个人,跟在两骑身后,打招呼的那人身边的伴当道:“这是贾府上的哪位公子吧,这才日头刚挂树梢,怎么从城外回来?”
“那可不是贾府的公子……”,那人放低了声音自语道:“怪了,腊月前还听说得了什么重病,快要不行了,他家里都给预备后事了,这才不到个把月工夫,真的是看着好好的又是大活人一个了,头前二嫂子和我说起过,我还不咋信……”
旁边人捅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答道:“那是贾府上学里的老太爷贾代儒家的孙子贾瑞,你也住隔壁街不远,怎么他也不识得?”
“噢,是他啊,前半月闹得动静蛮大的,说是走失了,贾代儒央告那两府出了许多人去找,一连闹了多日,也没音讯,现在是找着了?”
“可不是咋地,不知闹得哪一出——嗐!别人家事,管他作甚呢,咱们快点赶路,早点进了货赶在天黑前回城是正经。”
…………
贾瑞骑在马上,四五个小厮前呼后应,马缰绳被来旺拿在手里,在前头牵着,眼看到了宁荣街。
前面早就有人得了消息在路口候着,为首的是一个锦衣华服,面如冠玉的青年,也是端坐马上,瞧到贾瑞来到跟前,哼了一声,扬起手中马鞭,指着贾瑞冷着脸道:“瑞大爷真是长本事了,我看足可以成家立户,独当门楣了!太爷管教不了你,竟学会了离家出走!也不看看自个儿的身子骨儿,大病还未愈,跑出去二十多天,闹的两府里劳师动众的,要是找不到了,或你在外头有个好歹,你自己命事小,把太爷气个好歹,看你心里安是不安!”
贾琏骂了一通,看到贾瑞默然不语,拨马下了宁荣街,往两府的后街行去,来旺早把缰绳塞给边上别的小厮,屁颠儿跑到贾琏马前,向他谄媚表述功劳,把一行人“抓回”贾瑞的经过细细分说。
贾瑞在后头心里撇嘴:老子不跑,小命还有吗?且不说眼前得罪了那最毒妇人心的王熙凤,想着要整死他……就算过了这一关,最后两府还是会败落离散,谁愿意跟着你们宁、荣二府一起完蛋呀!烟雨迷蒙的江南难道不吸引人吗?凭着自己的一身本事,在江南逍遥自在多好……这次是自己大意,以为出了京城就基本安全了,于是就在离京城最近的一个小镇上停了下来赚点路费,谁知道被熟人瞧破了行踪,露了消息,被贾琏派人给“请了”回来,看来贾代儒这老太爷也是下了大力气,求到了两府去,派出了这么多人四散去寻自己……下次再跑的话看来得用点手段,跑的远一些才行……
宁荣后街,桂花巷。
贾代儒得了小厮禀报,在堂屋前廊上上一刻还在贾琏的恭贺声中笑容可掬,待看到被一群人拥进来的贾瑞,顿时就沉下脸来,面沉似水。
“还不给老太爷磕头,跪下好好赔罪!”贾琏在堂前台阶下喝了一声。
贾瑞听到,心中冷笑,望向一边,不言不语。
贾代儒见了,气的胡须发抖,走下院中,手中拐杖指着贾瑞,直呼:“孽障,孽障!”看到贾瑞见到自己还是一副梗着脖子、冷漠的样子,不见有丝毫悔意,不由怒不可遏,扬起拐杖,劈头就向贾瑞打去。
贾代儒拐杖打向贾瑞,身边围着的小厮们哪个不是鬼灵精的,早闪开一边,贾瑞来不及躲开,忙抬手挡在头顶,拐杖霎时打在他的小臂上,胳膊瞬间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火气也上了来,他不知道这贾代儒平时是怎么管教孙子的,这拐杖打来可是一点没留力气,这要是贾瑞不挡打到头上,那还不是血流如注,马上躺下?
况且自己这还是一副病弱的身子,贾代儒根本就没有考虑自己能不能经受的住,简直是把他贾瑞当做生死仇人来对待!
贾瑞倒抽一口凉气,眼冒金星,看着贾代儒咬牙切齿的又打来第二拐,贾瑞忍住疼,一把抓住拐杖,用力扯了过来,狠狠掼在地上,声音沉沉低喝道:“你想要打死人吗?”
周围的小厮都是在府上侍奉惯的,都是有眼色的,见到贾瑞抓住贾代儒拐杖时,就一起围了上来挡住,待贾瑞把拐杖丢掉,二人之间已经被隔开了。
“孽障,孽障!”
开天辟地头一遭!
自贾瑞降生之日起,对于贾代儒的管教,从来就没有当面反抗过的先例,一句话都不敢有,如今竟然还手,贾代儒哪还能忍得住火气,顿时暴跳如雷,推开身边小厮,就要去捡拐杖,口中喝骂誓要把贾瑞当场打死。
贾琏眼见院中混乱,忙上前扶住贾代儒,一边呵斥贾瑞。
贾代儒没有捡到拐杖,又被人拉住,训斥贾瑞一阵,已是气喘吁吁,看到贾瑞长身立在众小厮中,还是一副冷漠的样子,怒气横生,连声大喝道:“快人来!快人来!给我把这孽障锁进屋中,不给饭吃,饿个几天,一辈子也不要放出来!”
…………
天色渐黑,贾瑞合衣躺在床上,外面院中已经安静了许久,房门早已经被从外面锁上,两个小厮守在院门口。
他知道现在这种状况,自己也出不去这个院子了,索性不想其他,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养神。
半睡半醒之间。
忽然窗边传来一阵轻轻的拍打声,贾瑞听到外面有人在轻声唤他,忙下床来。
他早听出叫他的人是谁,沉默半响,应道:“奶奶,为何唤我?”
“这是奶奶刚做好的面饼,瑞儿饿了吧,快快拿去垫垫肚子,别让你爷爷知道,你爷爷那边下学就要家来了。”
贾瑞站在窗边,没有言语,过了一会儿,伸手接过了从窗缝塞进来的的面饼,里面透出有肉的香味,他没有吃,就拿在手中,立在窗边,也不说话。
“身子骨现在啥样了?离家这么久,我可是担心死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家里再不好,可也是家里,外面风吹日晒的,受了不少苦吧?你爷爷平日里是管教的你严了些,你多听话不就好……唉,你如今大了,也有自己的主见了,家里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看的紧了,进不成学就进不成吧,找个营生,好歹给你说上一门婚事,早点儿把家成了也成……可不要再像从前一样整日厮混了……”
如今的贾瑞已不是那个“贾瑞”,感受到老人的拳拳关心爱护之意,站在窗边,默默听着老太太的唠叨,心中并无丝毫不耐,等到她把话说完,半响才道:“我现在身子大好了,一直都好生养着呢,在外面也没吃什么苦,您知道吧,我出了南城聚宝门,也就走了七八里,在裕华镇上待了小半月,您说的我都记着了,您快回屋去吧,省得太爷回来撞见,说不得又埋怨您一番。”
贾瑞被关在屋里一关就是两天,到了第三天日上三竿,想是贾代儒的气消了不少,忽然有小厮把还在睡梦中的贾瑞喊醒,只见房门已经打开,小厮立在门前,等着贾瑞把衣服披上,才道:“太爷刚吩咐了,说让大爷好好的在家准备县试,说是只要这次县试过了,就放大爷出来,眼前不许大爷出房门一步,这儿是大爷在学里的一应书本,我都给大爷拿来了。”
“你说的什么县试?”贾瑞看着小厮把一个包裹放在书桌上,不由一愣,不过不等小厮回答,过往记忆纷至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