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所想还未落地,就听见环佩声响,转角廊道院门处脚步纷纷,裙带飘扬,一群媳妇丫鬟走了过来。
中间那一人,打扮与众不同,彩袖辉煌,恍若神仙妃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插着一枝朝阳五凤挂珠钗;脖子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色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的是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身穿的是翡翠撒花洋绉裙。
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笑三分威,丹唇未启笑先闻。
贾瑞一眼见到那人,脸色腾地热了起来,避无可避,只好侧身闪过路边,深深的弯腰躬身行礼,同时感受到心脏不由自主的砰砰跳了起来。
“哟——这不是瑞大爷么不是?又能出来走动了……”
“见过嫂子!”贾瑞回了一声,听见两声从鼻中发出的似笑非笑的“哼哼”声,略等了下,抬起头来,就见五六个人已经走远,王熙凤根本就没有停下脚步。
独留下贾瑞长身而立,空气中飘过异香,竟从没闻到过。
贾瑞摸了摸鼻子,面上恢复平静,眼睛却忽然炯炯有神,面上勾起一股莫名笑容,带着些许无可名说的意味。
那边过去的王熙凤,等走远了,忽然对身边的平儿道:“这贾瑞,与往日好似不同了些。”
平儿道:“听说他刚过了县试,算是个读书人了,所以看上去稳重了些了吧。”
王熙凤鼻中哼笑了一声,没有答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
“姑娘,姑娘,你快看,这是什么?”
惜春在贾母房里留到晚间,吃了饭,大家又说笑了一会,看贾母有些乏了,都告退了出来,各回各房。
在屋子里略坐了一会,与小丫头们玩闹一番,就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洗漱,准备睡了,这个时候忽然入画从外面跑了进来。
“干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么晚了,大伙都睡了,别吵醒了别人!”
入画忙把声音降了下来,道:“我刚才不是去画室收拾去了吗,姑娘猜猜看,我看到了什么好东西?”
惜春不理她,自顾自的坐在自己床前,随口道:“能有什么东西,瑞大哥哥今天在那儿,是他落下了什么东西了吗,能是什么稀罕物,还不好好放那儿,哪天还了去,你怎么拿到我房里来了,不知道规矩!”
入画不以为意,笑嘻嘻地凑上来,道:“我可不是拿的别人的东西,我拿的是小姐你呢?”
“这丫头又说什么疯话!”惜春正想打发她们快去收拾准备休息,忽然见到入画在她面前展开了一幅一尺见方的白纸,待看清那上面画的什么东西,不由“呀”的一声叫出来,忙上前接过,道:“快拿给我瞧!”
等到惜春拿到那画,入画道:“这画的和姑娘你一模一样,瑞大爷只是见过你一面,就画的这么像,那瑞大爷莫不是‘画圣’托生的吧?”
惜春仔细看那画像,然后站起来放到书桌上,叫丫鬟把灯拿近一些,边看边自语道:这是什么技法,我怎么竟从来没听说过,呀,这不是用笔画的,这好像是用画室里面炭盆里未烧尽的炭作的笔画的。
“啊,怎么会,这瑞大爷!呸,呸,怎么能用黑炭画我们家姑娘,等天明非找他说理去不可!”
惜春嗔怪地看了入画一眼,道:“少胡说!对了,你见瑞大哥哥用画室是作的什么画?问过他往日是跟谁学的画技没有?”
入画摇摇头,道:“奴婢送了瑞大爷去画室,然后就到老祖宗房里伺候了,并没有说上几句话。要不,赶明个我去外面找人打听打听?”
惜春摇摇头,继续研究那幅肖像:“这似是借用了炭木本身质地更坚一些的缘故,所以线条刻画更细致……”
…………
桂花巷。
贾代儒在外面雇了一辆车,把早备好的礼物点心等都放上车,叫过贾瑞,出了巷子,一路穿街过巷往城东南方向行去。
大约走了有七八里路,人烟渐渐稀少,路上田地处处,像是到了乡下,其实这还是在城中,又过了一道土岗,前面看到了建筑群落,一座葱翠的土岗横在后面,再远处就能见到高大的城墙了。
过了几户人家,马车在一道青砖院墙的门口停下来,贾瑞坐在车前座上,见那院子门楼上面没有什么匾额之类,等到贾瑞跳下马车,才看到院门边上挂了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从上到下写了四个字——崇文书院。
“这家书院到挺低调的,不过从建筑规模来看,倒是很气派,青砖院墙远远的排开去,起码有里许长还不止。”
门口有小厮在玩耍,见了贾代儒慢慢下车,忙迎上来,待贾代儒报了名号,一个小厮撒腿往院子里跑去,进了院子,两边都是院墙,一个长长的穿堂,里面又是一个门楼,等进了第二道门楼,当面的是一座厅堂,青石砖铺就的地面,角落有一株大槐树,树根周围散放两盆花卉,院角落围起一个小小的花圃,旁边有一个葫芦形的侧门,不知道通往哪里。
贾代儒被小厮迎进了堂中坐定,贾瑞在院中欣赏景色,也不进去。
“瑞儿!”
听到堂中贾代儒叫,贾瑞知道肯定是要教训交待他一番,忙走进去。
在贾代儒面前站好,就听贾代儒道:“前儿也未和你说清楚,这位书院中的山长是颇有名气的读书人,前科举人出身,对科场之道尤为精熟,你在这要定下心,好好儿读书,知道吗?”
贾瑞躬身应是,这时候后堂有脚步声响起,人还未见,一个声音先至:“老前辈已经到了吗,子野在书院忙碌,竟没有到院外亲迎,恕罪恕罪!”
从堂后进来的是一个年约五十许的文士,颌下一缕黑髯,进了堂后连连向贾代儒拱手致歉。
他进了堂后贾瑞就退后站在了贾代儒一侧,随贾代儒向那人施了一礼,就默立边上瞧他们寒暄。
彼此问候了一阵后,二人分宾主坐下,那山长上下打量了站在一旁的贾瑞一眼,向贾代儒笑道:“这位就是另贤孙吧,果然生的相貌堂堂,仪度不凡。此次县试取中前五,还要恭喜老前辈!”
“哪里哪里,侥幸罢了!瑞儿,过来拜见山长。”
贾瑞听了,上前一步,躬身道:“学生贾瑞,见过山长!”
那山长捋须点点头,叫过随侍一旁的小厮,让他带贾瑞前去安置。
贾瑞看了眼堂中端坐的贾代儒,贾代儒“嗯”了一声,挥挥手道:“去吧,到了书院一切就听书院吩咐,安心读书,不要坏了这里的规矩。”
贾瑞听了答应,向二人各施了一礼,出大堂而去。
那小厮拿起贾瑞带来的行礼被褥,带着贾瑞,进了那道葫芦形的门户,过了这一道门,迎面是一条笔直回廊,一侧三间房屋,廊外是一汪鱼池,水面上几片浮萍。
小厮边走边向贾瑞介绍道:“这间屋子是山长在书院中休憩和平日里与几位先生议论的地方,出了这廊门,那边就是书院了。”
直廊几步就走到头了,过了一个门户,面前顿时开阔起来,沿着南北向院墙的首先是一条蜿蜒小径,小径边是一条小溪,一道小巧别致拱桥横跨其上。
过了拱桥,就是一个青石铺就的小广场,广场迎面一栋两层灰瓦小楼,左侧面南向的也是同样一栋建筑,不过规模大了许多,右侧则是一栋一层的建筑。
小厮指着对面道:“那里是宿处,北边的这栋是课室,这后面的几个院落是先生居所,再远处那些院落有些“大学生”住在里面,南面的是饭堂。那边的大道通往的是咱们书院的正大门。”
贾瑞知道,小厮说的“大学生”指的是那些中了秀才、举人的有功名在身上的学生,这些人还在科举之路上奋进,往往会在书院居住,方便彼此切磋文章。
“如今宿处没地方了,山长吩咐安排公子与我们家二爷一起住,公子且稍待,我去学堂叫二爷下来。”
贾瑞应了一声,小厮就过了小桥,去学堂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