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月抬眸,见一脸急色的冷方以疾步而来。
他身穿黑色大衣,藏青色衣领皱皱巴巴,一看就知道里面穿的是睡衣。
安小月感动于冷方以不修边幅、匆匆赶来的举动,他一定是位负责任的医生。
“盛炀哥,患者在哪里?”
“里面,请。”
傅盛炀发话,医生开了病房门。
没人敢拦,拦就是耽搁时间,谁都承担不起一条生命的重量。
冷方以出现在病床,卫医生仿佛看到了希望,摘下口罩,态度诚恳,“你好,麻烦你了。”
患者家属联系肝病专家的事情,病房里的所有人都听说了。
医疗技术和设备有限,现在的情况,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好结果。
冷方以没花一点心思在场面话上,直奔主题,“这里交给我,你们出去。”
说话的时间,他已经打通父亲的视频电话。
他将手机放在一边,父亲只需要听得到他说话就可以,无须看到患者。
冷方以抬眸见所有医生未动,厉声道:“不出去就在旁边看着,别围着病床,让空气流通,保持安静。”
医院领导看准时机,对着病房里的医生护士命令,“出来,出来。”
冷家的人来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如果冷家都救不回来的人,那就是阎王不放,是患者气数到了,和他们医生的医术无关。
安小月将领导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她握紧拳头。
这些人想要推卸责任,绝不可能!
所有人退出病房,把门带上,隔绝一切声音。
安小月揪着一颗心站在门前,通过门上的小窗,终于是看见病床上的妈妈了。
妈妈去枕平卧在病床上,带着氧气面罩。
她躺在那,好像睡着了一般。
安小月害怕,紧紧盯着她的胸廓,想要知道妈妈有没有在呼吸?
但不知道是被子太厚,还是真的没有......
她不相信,不相信妈妈这样就没了呼吸。
她下午还和妈妈见过面,她们聊新睡衣的款式、下单了喝水的杯子,还说好要一起去逛街买护肤品。
她们聊得很开心的,怎么才过去十几个小时,妈妈就如此安静了呢?
安小月只觉鼻子发酸,泪水忽然涌出来。
她纤白的手指落在窗户上,隔空握住妈妈打着留置针的手。
妈妈,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
肩膀上忽然一紧,她的余光瞥到一只大手捏住肩膀。
她抬头,撞进一双黑眸。
她从未在傅盛炀的脸上见过此刻的神情,温柔、冷静、笃定,好似在告诉她,会没事的。
安小月心中茫然,她不敢有希望,但又悄悄地希望着。
她收回视线,看向病房里。
冷方以初步望诊之后,拉了凳子坐在床边,沉息搭脉,左右手轮换。
安小月见冷方以面色还算平和,他坐着未动,和电话另一端的父亲汇报情况。
片刻,他起身,打开提过来的木箱子。
木箱子和普通的医疗箱差不多大小,却是别有洞天。
上层向上拉开,是消毒工具。
冷方以将自己的双手消毒后,向侧面拉开第二层,取出一卷布。
布展开,安小月才看清楚,那是一排长短不一、粗细不均匀的银针,针体银色,针尖泛着冷光。
是银制品,而非她上实验课时练习用的一次性针灸用针。
她上完针灸实验课之后,就在网络上查过冷方以的资料。
相比于他天赋过人的嗅觉,冷方以的针灸才是一绝,他的父亲在针灸上的造诣都低于他。
安小月恍神的功夫,妈妈的额头和头顶已经斜插好几颗银针。
冷方以站在床尾,掀开被子,在妈妈的三阴交、足三里等穴位快速刺入银针。
做完这一切,他又以大拇指食指捏住针柄,进行提插捻转,增强穴位刺激的强度。
时间已经过去十多分钟,床上的病人还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样能行吗?”
一道怀疑的声音响起,显然有人已经失去耐心。
安小月不用回头都知道,她后面肯定围了一群人,无数双眼睛盯着病房里的冷方以和妈妈。
“不知道,反正中医玄乎得很。”
“你这么说,患者要是醒了,还不一定是谁的功劳。”
安小月将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她厌恶这样的马后炮言论。
有时候,你所批判、反驳的,就是你无法理解的。
无论中医、西医,只要它能减轻人类的痛苦,造福人类,那就值得每一位医生潜心学习,学以致用。
不理解中医,不相信中医,问题不在中医,在人。
当初妈妈坚持不去综合实力强、全国排名靠前的大医院,她知道是因为钱。
但没想到,医院的等级制度,还筛选了医德品行。
不说绝对,至少不该在患者还没有脱离危险,就当着她这个家属的面,讨论患者病情好转是谁的功劳。
安小月摒除身后讨论的声音,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病床上的安佳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觉得脚掌都站得有些麻了,但她仍然站在门前。
傅盛炀也一直站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等。
终于,安佳人有了动静,她睫毛颤动、眼皮掀开。
冷方以也觉察到病床上人的变化,他再次搭脉,面上有了笑容。
安小月的泪水汹涌,这一次是因为高兴,喜极而泣。
“醒了。”身后有人喊着走远,“醒了,醒了。”
远处传来其他医护人员的声音。
“醒了啊,太好了。”
“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还得冷家人出手。”
有知道患者无事后,不用担责任的轻松;也有患者被抢救回来真心高兴的……
各种声音里,安小月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要问问冷方以,妈妈可不可以出院了?
她一刻也不想让妈妈待在这里,她没有办法再信任这里的医生和领导。
即使她以后会成为一名医生,此刻作为患者家属,她也没有办法再相信这些医生。
人和人有差别,医生和医生也有差距。
冷方以简单和安佳人说了两句,安佳人看向她这边。
安小月擦掉泪水,高兴地扬唇,不想妈妈担心她。
冷方以一手棉花按压,一手取下银针,放入竹筒中。
所有银针取完,他清点无误,将竹筒放入木箱子最底层的抽屉。
冷方以临出来的时候,再次把脉,又和安佳人说了几句话。
门一开,安小月顾不上和冷方以说一句谢谢,先奔向安佳人。
“妈妈~”
她不知道该问妈妈舒服一点了吗?
还是问妈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好像不管怎么问,她都不对。
她愣愣地站在床边,手足无措,想抱又不敢上前,生怕碰疼了妈妈。
安佳人见她眼睛红肿,鼻头也红红的,知道女儿肯定吓坏了。
她唇角漾开一抹笑,“没事儿,宝贝,妈妈好好的。”
安佳人张开手臂,安小月才敢上前,手撑床沿,将头轻轻放在安佳人的身上。
安佳人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宝贝,没事了。嗯?”
安小月的声音闷闷的,“我很害怕,妈妈。”
“放心,妈妈不会留宝贝一个人在这里的。”
在安佳人软声柔语里,她的害怕一点点被爱驱散。
“妈妈,我去谢谢冷助教。”
安佳人闻言,眼神微闪。
冷家的人。
刚刚那是方以?
都长这么大了。
安小月没有听到妈妈的回答,她狐疑地看向妈妈,再次确认,
“妈妈,真的没事了吗?真的没有不舒服了吗?”
安佳人摸摸她的脸颊,“真的。”
安小月看看妈妈不算粉的甲床,嘴唇也是正常的颜色,心电监护数据正常,她这才放心。
“妈妈,我去去就来。”
她请商祺守在病房门口,独自去找傅盛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