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总。”夏特助看他走神了好一会儿,低声提醒,江何深合上书,扫了他一眼,夏特助明白点头,对总经理说:“我们先出去吧。”
总经理连连点头,跟夏特助一起退出办公室。
所有人都离开后,办公室里就只剩下江何深。
江何深从办公桌后的书柜开始翻找,江知祈的办公室并不复杂,但也没再找出别的奇怪的东西,那本书和那条丝带就是唯一的突兀。
江何深拿起桌子上的钢笔,钢笔里的墨水早就干了,他乌眸低垂,眼珠像浸过冰水,罕见地回忆起了和他的过去。
是他十七岁时的事情。
盛夏六月,白衬衫黑西裤的江何深站在江公馆1号楼的前院里,烈日毫无遮挡地烘烤他的全身,皮肤被晒得有明显的灼痛感,像被火舌舔了一样。
他已经站了一个多小时,但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没有发话,谁都不敢喊他进去,他也没有表情,仿佛无所谓或者是习惯了似的。
……或许真的就是习惯,明明是双胞胎兄弟,兄弟俩也是一样优秀,但公馆上下的人都看得出来,老爷对江何深近乎苛刻,体罚是常事。
大门一开,走出一个同样白衬衫黑西裤的少年,江何深淡漠地抬眸,两人目光相对,他们甚至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比起江何深,对方的眉宇间有显而易见的温润平和——江知祈。
江知祈走到江何深面前,对他歪了一下头示意:“走吧。”
江何深动也没动,虽然天气炎热,但他的人还是冷若冰霜。
江知祈道:“你不是也有看到吗?爸刚已经出门了,你难道要在这里站到爸回来?可是我看他还叫上了荆秘书,应该是要出差,起码要三四天才回来,你打算站上三四天?”
江何深转身就走。
这时候才看到,他后背的衬衫布料已经被汗浸湿。
江知祈看着他走远后,摇了摇头,然后拆了衬衫的袖扣,站在江何深刚才站的位置,眉眼倏地变得寡淡冷漠。
跟随他的人一愣:“大少爷,您又……”
江知祈:“我替他站到天黑吧,免得公馆爸的眼线,又去嚼舌根。”
他故意模仿江何深,他已经模仿过很多次,早就炉火纯青,但说到这句话的最后三个字,却是真实地凛冽起来。
跟随他的人低声道:“上次嚼舌根的人已经送走了。”
“清理掉一个嚼舌根的没用,公馆是爸的,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人。”
江知祈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也是像极了江何深的傲慢,“你走吧。”
跟随他的人领命,转身离开。
江知祈就在烈日底下站到了黄昏,又站到了落日,佣人们从他身边经过,喊的都是“二少爷”,看到的都是二少爷忠实地履行着老爷的处罚,根本没有人会将他“错认”成大少爷,毕竟大少爷从来不会受罚。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二少爷其实就在二楼的窗户,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江知祈很细心,细心到看一眼就注意到他们的衬衫款式有些不同。
江何深穿的是英式衬衫,也就是常见的衬衫式样;而他穿的是法式衬衫,法式衬衫的袖子没有纽扣,必须用袖扣固定袖口,他戴的蓝宝石的袖扣很显眼,所以他替他罚站之前,特意摘掉袖扣。
晚餐时,两兄弟一起吃饭,食不言的规矩是老爷定下的,哪怕老爷不在,他们仍然遵守着,气氛安静,佣人也不敢发出声音,默默地服侍两位少爷。
直到吃完,江知祈才道:“荆秘书刚才给我打电话,说爸要我出门,看来假期又要泡汤了,这次应该要去比较长的时间。”
江何深看着他,江知祈带着善意的笑:“你也收拾一下吧。”
“不去。”江何深一口拒了。
江知祈考虑一下,大概是觉得自己也行,便点头:“好吧。”
或者说,只要他开口,无论什么,能力范围内他都会答应他。
“九月伊顿公学开学,到时候我要是来得及赶回来就送你去,来不及你就只能自己先去了。”
江何深皱眉:“我又不是没有自己去过。”
“没办法,就算只相差两个小时,你也是我弟弟,弟弟要出远门,哥哥不送一下,还是有点担心的。”江知祈起身离开餐厅,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伦敦再见了。”
……
这是江何深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少年时期的江知祈。
他想不起来他当时要去哪里?做什么事?他们后来是否在伦敦相遇?他的记忆就是这样残缺不全,像一本缺字少页的书。
唯独一直留在他记忆里的印象是,江知祈一直这样,尽可能地照顾他,甚至曾因他与江父发生过冲突。这样的好大哥,他对他应该是敬爱的,但江何深对他的感情却很复杂,这些复杂里,唯独没有感激——仿佛他天生亏欠他,为他做什么都应该。
江何深阖上眼睛,将所有思绪收拢回来,将钢笔放回原位,然后出了办公室。
夏特助和总经理都候在门口,江何深往后瞥了一眼办公室:“找几个人,把他的东西都收拾了。”
两人都是一愣。
“都收拾了”,是什么意思?扔了?
江何深整理袖子,面色清冷:“人都不在了,留着办公室悼念么?”
然后大步离开。
眼看着江何深走远,总经理也不敢追上去问,为难地看着夏特助:“江总的意思是……”
夏特助沉吟一下,然后说:“将大少爷的东西都打包到箱子里,不要损坏任何一件物品,哪怕只是一张纸都不要丢,存到仓库。”
也许以后有用得到的时候。
总经理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夏特助紧跟着江何深离开后,总经理也不敢随便安排一个人做这件事,就让自己的秘书和助理亲自拿着纸箱挨个打包存起来。
对于新总裁一来就将前任总裁的办公室清理掉,秘书和助理感觉都很微妙,四下无人,忍不住八卦起来。
助理小声说:“感觉江总对大少爷的感情好像很平淡,要是没有夏特助的话,我还以为江总的意思是将大少爷的东西都扔了呢。”
秘书轻咳一声:“其实我觉得江总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夏特助委婉了。”
助理看了一下门口,确定没有人后,才低声道:“我听总公司那边的人说,江总每次听到有人提大少爷就黑脸,就是很不愿意提起大少爷。”
秘书小声猜测:“可能因为……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