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宏的脸就在水下,干枯的面容竟然能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怨毒之色。
他死于歇马洼山洞里面的寒潭,寒潭常年被黑沙帮用来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潭底的尸骨早已堆积如山。
久而久之,怨气在水底凝聚,化作阴煞之气,笼罩整个水域。
许宏原本是想从中伺机逃跑,先是淹死了,许宏的三魂受这怨气侵染,无法归天,反而在水下化为怨灵,成了水鬼。
而他的七魄则被明宗的妖僧以邪法牢牢锁住,炼制成了入定金身。这种邪术将死者的肉身炼成法器,以残存的本能驱使躯体行动,如同一具傀儡。
许宏的运气算是特殊,虽然不幸落水而死,却因此避免了被妖僧吃掉大脑的命运。
当许宏的尸体浸泡在褚江生的道术所化弱水中时,至阴之水将他的本能被唤醒,怨气再次勾动他残存的七魄。
干枯的尸体猛然诈起,带着无尽的怨念,干枯的手臂从水中探出,猛扑向褚江生。
褚江生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已经长出半寸长的尖锐利爪,随手一挥,直接斩断了许宏那只枯瘦的手臂。
然而失去手臂的干尸并未停顿,仿佛疯了一般,从水中猛然跃起,再次扑向褚江生。
“找死。”褚江生冷哼一声,身形一闪,利爪猛然向上一挥,迅速从许宏的大腿切入,直接将他的干尸撕成了六瓣。
尸块在半空中四散开来,随后重重地落入水中,激起一片死气弥漫的水花。
褚江生甩了甩手上挂着的血肉残片,转身望向岸边。
当他再度看向何希言原本站立的地方时,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滩尚未凝固的血迹,静静地留在原地。
褚江生微微低下头,鼻翼轻动,嗅了嗅血腥的气味,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你以为能够逃过我金毘罗的追踪吗?”
褚江生的玄珠名为「金毘罗首」,用身毒国被人祭拜的神鳄尸体,再放在刑场整整三年吸收凶煞之气,才能炼制成功。
这玄珠赋予了他操纵流水,不惧白刃的能力,还能通过血液的气味追踪敌人。
只要尝过了敌人的血,短时间内哪怕千里之外,他也能嗅到对方的踪迹。
而何希言的血祭所散发的特殊气息,更让褚江生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直觉——只要吞噬何希言,自己便能更快突破筑基!
“跑得了吗?”褚江生冷笑一声,顺着血液的气息一路狂追。
他的身体在狂奔中逐渐发生变化,鳞片缓缓收敛,爪子逐渐消失,重新化作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大汉。
脑海中的一个奇怪念头却不断闪现,自从修炼上师传授的密法后,修为大涨,但待在陆地上却感到十分的不痛快。
吃饭也不痛快,玩女人也不痛快,只有躺在水中,才会让他感到真正的安心。
随着褚江生越追越近,血迹渐渐变得稀薄起来。
终于当褚江生以为自己即将追上时,地上的血迹突然变得若有若无,紧接着彻底消失。他的脚步停在一片草丛前,目光微微凝起,随即看到草丛中赫然躺着的一张人皮。
褚江生眯起眼睛,缓缓走上前,仔细打量着那张人皮。
人皮表面隐隐约约刻着一尊三眼魔神的图案,正是明咒宗特有的人皮画。
但那魔神的三只眼睛已经被烫穿,上面还沾染着何希言的血迹。
“金蝉脱壳之术?”褚江生的眼神瞬间变得阴冷,“有意思,可你流了那么多血,能跑到哪里去?”
他冷笑着自言自语,心中已经打定主意,立刻派出黑沙帮的所有手下搜山,堵住何希言所有可能的逃生之路。
同时褚江生也打算回去销毁一切有关明咒宗的痕迹,确保官府找不到任何证据。
此时此刻,数里外,何希言正躲在一片沙地深处。
这片沙地是瑶河旧河道改道后的遗留地,泥沙堆积,再加上长年的风化,形成了天然的掩体。
何希言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余力,身上的法力几乎耗尽,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只能任由细沙缓缓从他身上流过。
他低声苦笑,玄珠救了他一命,「天关火精」中的一项非常鸡肋的能力蛇解大法,终于派上了用场。
这术法可以通过蜕下身上的皮肤,再加上大量精血,做出一个拥有短暂活动能力的假身。
因为代价非常高昂,再加上假身没有任何战斗力,何希言基本没有用过,那种情况下用了也就是等死而已。
人皮画却给了他一个灵感,用它来施法。人皮画本身带有一定的灵性,虽然这种做法极为冒险,但他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或许是人皮画上残存的怨魂也愿意帮他一把吧。
假身带着他的血迹继续向前逃跑,而他则用最后的法力连续施展了两次赤流火,彻底榨干体内的精气,躲入了这片沙地。
玄珠赋予了他敛气入骨的能力,掩藏他的气息,彻底消失在褚江生的追踪之下。
现在何希言的状态极其糟糕。若想完全恢复,至少需要回去休养一段时间,就像连续熬夜一样,这么无休止的使用法术后患极大。
这片沙地也不是什么养伤的好地方,尽管他有炼气七层的修为,几天不吃不喝也能能够维持基本生机,但他还不足以做到完全辟谷。
他并不知道黑沙帮开始开始全面封山,如何逃离这片沙地又成了新的问题。
沙子的温度随着夜幕降临逐渐下降,何希言想要稍微活动一下,但浑身却传来剧烈的疼痛。
法力已经枯竭,大量的失血让他的身体温度不断流失,思绪都开始僵硬了起来。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什么气运之子,可是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何希言突然间胡思乱想起来。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二十七年了。其实只有过去在书院的半年时间里,他的生活才稍微安稳了一些。
他似乎正亲手葬送这一切,但他并不后悔。
人生在世,总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作为玄冥宗虚危道的弟子,何希言曾在祖师画像前立下重誓:“佐天行化,助国救民。断灭邪精,消灾度厄。”
虽然他一己之力难以做到“佐天行化”,但至少要做到后者。
“可是虚危道已经亡了啊……坚持这些真的还有意义吗?即使做得好,也没人记功。做得差,也没有长辈来责骂了……”
月光洒在沙山上,唯有寒意。此刻,何希言的思绪陷入了无穷的幻想中。
十七年前,水梨乡出了一个小傻子。
那孩子呆滞、木讷,经常坐在原地发愣一整天。他的父母见他如此,便将他抛弃。
村人有些心善的,偶尔给他丢些残汤剩水,小傻子就靠着这些活了下来。
小傻子孤零零地在村中徘徊,日复一日,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直到有一日,山中的炼气狼妖下山猎食,村民们四散奔逃,唯有小傻子依旧站在那里,笑嘻嘻地望着那头凶恶的狼妖。
当狼妖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将他吞下时,一道白光划破长空。
虚危道筑基修士黄彦钧恰巧路过,随手一指,便将那狼妖按进了地里,化作一层狼皮。
然而黄彦钧并未立刻离开,他对这个小傻子产生了兴趣,走上前去,仔细探查了一番。
当即,他取出一根引魂香,点燃后测量其灵窍。
“乙等天赋,虽不足以继承宗门道统,但在我的栽培之下,当个仙官神将还是绰绰有余。”黄彦钧淡淡说道。
他俯下身,摸了摸小傻子的头:“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想不想当仙人?”
“何希言……我叫何希言。”
“是啊,我叫何希言。”何希言喃喃自语,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还记得自己初入虚危道时的情景,那座高耸入云的山门,清冷悠长的晨钟,弟子们不整齐的早课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而那位曾经随手镇压狼妖的黄彦钧师父,如今化为枯骨。虚危道也早已在一场巨变中灰飞烟灭,徒留他一人在世间漂泊。
“或许,我不应该再坚持什么,或许,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
赤红色的玄珠不断左窜右跳,又流出了一丝纯净的法力,反馈回了丹田之中。
何希言意识又清醒了几分,用最后的法力护住身体,逐渐有了些暖意。
“希言,你已经成功踏入炼气三层,要不要去下山收几个徒弟。即使他们天赋不够列入我宗,也可以名义上挂在下面那些道观里面。”黄彦钧手里把握着一面小旗,面带笑意。
“也该让你试一试带小孩的劳累了,这为人师,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尚且年少的何希言面带不服之色:“师父你可别乱说啊,我小时候不哭不闹的,又不是什么熊孩子。再说了,我要是收徒,至少也要等到筑基成功,去抢几个天才来。”
摇了摇头,何希言继续说道:“随便找几个人,怎么继承我这《回禄秘要上法》”
“不哭不闹?我看你那会是太傻了,都不知道哭闹。”黄彦钧一巴掌拍在弟子的脑门上,哈哈大笑。
何希言把大手打开,反驳道:“我这是宿慧未启,师父你根本就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