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只见一道红光闪过。
温之玄瞳孔一缩。
那哪里是什么孩子?是一朵花。
花瓣倒披针形,花被红色,向后卷曲,边缘呈皱波状,雄蕊和花柱突出。
传说中,开在忘川河边的彼岸花。
温之玄想起沈清禾发动前说的话,“我想做一朵花,一株草。花草无心,无心便不会痛,不会伤。”
他手指颤抖着蜷缩起来。
幸亏屋子里没有旁人,否则见了这番奇景,只怕是要惹出大祸来。
所以姜书渺是早就知道了?
沈清禾还醒着,看着空中漂浮着的彼岸花,却是慢慢的笑了,眼角泪水缓缓落下。
姜书渺将彼岸花的花径塞进她手心,回头对温之玄道:“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她的时间不多了。”
然后就去了外间,对晴云和晴月道:“表姐产下死婴,让外头那些人都散了吧。还有,把易成和小白叫过来。”
她语气如常,言外之意却已明朗。
沈清禾快不行了,让两个孩子来见最后一面。
晴云和晴月满目着泪,点头应了,匆匆而去。
不多时,温易成和沈叙白便被丫鬟领着过来了,两个孩子乖乖叫人。
“姨姨(渺渺)。”
姜书渺带着他们进屋。
沈清禾躺在温之玄怀里,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她的脸色倒是难得的多了些红润。
两个孩子忙跑过去。
“阿娘(姐姐)。”
沈清禾看着他们,嘴角露一抹笑,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她伸出手,想最后摸摸自己的儿子,伸到半空却突然落了下去。
温之玄心尖猛缩,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
怀里的女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手中的彼岸花化成流光没入她的身体,她看起来还和往常一样,似乎只是睡着了。
屋子里很快响起孩子的哭声。
姜书渺手背在身后,一直没说话。
温府挂起了白幡。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似乎昭示着这个冬天格外冷。
同一日,顾芷晴平安生下一个女孩儿。
因果轮回,转瞬乾坤。
沈清禾生前名声不好,死后沈家人倒是终于想起来吊唁。死者为大,也没人再说什么死婴不详之类的话。
萧意棠发现女儿心情很低落,问她,“怎么了?”
姜家和沈家早就没了往来,不交恶就算不错了。不过人死如灯灭,到底亲戚一场,还是要来走一趟。
陆家那边就比较尴尬了。
论辈分,沈清禾也得叫萧意棠一声表姨。萧意棠不喜欢沈清禾,但也不会故意在背后诋毁。偏生沈清禾难产死了,她儿媳妇刚巧平安生女。
一边是丧事,一边是喜事。
两家还有亲戚关系。
她肯定是不可能亲自来吊唁的,一般人对这些事还是比较忌讳,只让长子和幼子走了一趟,算是尽一尽哀思。
姜书渺低着头,没吭声。
沈清禾腹中的那株彼岸花,其实就是她的本体。
她是花,温之玄是叶。
花开不见叶,叶见不开花。
阴阳相隔,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温易成才是那个原本不该存在的意外。
葬礼结束后,温之玄再次登门找到姜书渺。
“为什么清禾能平安生下易成?”
沈清禾在弥留之际想起了自己的来历,也终于明白自己这一生的求而不得是为什么。
到死的那一刻,盘旋在心中的执念终于散去。
姜书渺道:“你俩本是一体,却生错了时空,原就不该在一起。但她对你执念太深,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换来的这个孩子。”
彼岸花,生不见叶。
如果沈清禾离温之玄远远的,她就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得这么早。
就像命簿上写的那样。
但结局依旧注定。
魂飞魄散。
温之玄半天没吭声。
姜书渺心头沉甸甸的。
彼岸花原本是开在神界的,当年她把忘川河给烧干了,觉得地府光秃秃的没点亮色,于是从神界将彼岸花的花种带到了冥界。
谁知道其中一株生出了花灵。
但花和叶却分成两个魂体,错投了时空。
故而沈清禾才会对温之玄一见钟情。
偏生彼时温之玄满心仇恨,又对姜书漫有了那么点朦胧的好感,再加上看穿了沈清禾的欺骗算计,从一开始便断了情缘。
但因两人本为一体,惺惺相惜,互为精神慰藉。
姜书渺感觉自己好像成了罪人。
所以心情一直不大好。
许久,温之玄才开口,“我想去找先祖。”
姜书渺一愣。
“你要辞官?”
温之玄嗯了声。
“我来这里,原本就是身兼重任的。”
他看了姜书渺一眼。
“你曾说,知道青莲圣尊的下落?”
姜书渺:“…”
她知道啊,她就是。
不过她暂时不想告诉温之玄这个秘密。
“你想去东海?”
温之玄也没隐瞒,“你之前不是说,仙界覆灭可能与我有关吗?猜测得再多不如自己去证实一番。正好,顺便带易成去拜师。”
姜书渺问,“那小白呢?”
温之玄沉声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他还小,沈家那边未必会真心待他。我想劳烦郡主,念着同窗之情,多多看顾。”
阮谢虞三家倒了以后,从前世家因均田令对温之玄生的龃龉似乎也在一夜间荡然无存。
就连赵淮初也重新入了太学。
姜书渺的同窗玩伴多得很,不缺沈叙白一个。
但是——
“其实我也想去一趟东海来着。”
温之玄看向她。
姜书渺抿了抿唇,“上次我杀了那几只大妖,神族不可能毫无所觉,首先查的就是仙界。万一以次发兵…”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人间已经过了大半年,天上也就过了大半天,没准儿天帝现在已经在点兵。
她在仙界布的禁制,也足够让神族警惕。
温之玄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神族会因你斩杀上古大妖,迁怒仙界,发兵灭之?”
姜书渺慢吞吞道:“难说。”
温之玄不说话了。
姜书渺又道:“你家那位老祖神秘得很,我也想见一见。”
她得搞清楚,那什么罗盘,到底是谁给的。
“至于小白,你一并带着去东海吧,反正多一个不多。”
温之玄终是点了点头。
“郡主要远行,姜公和长公主可会应允?”
姜书渺再强大,可在父母眼里,她终究只是个四岁的孩子,肯定不放心。
事实上确实如此。
姜家从上到下,都对此事持反对意见。
老太君:“不行,你一个小奶娃,去什么东海?凡人尚且那般多的算计,连妖物都祭出来了,焉知仙界又存了什么心思?”
姜知许点头,“就算仙界已无邪修,也难保没有别的算计。”
姜以清道:“你杀了上古大妖,万一神族要找你算账怎么办?”
姜以宁反驳,“可是是妖先要害渺渺,渺渺才反击的,神仙不会这么不讲道理吧?”
姜书渺下意识接了句,“他们就这么不讲道理。”
姜以宁茫然的啊了声。
老太君立即道:“那你就更不能去了。”
萧意棠一直没吭声,眉头却紧紧的皱了起来,眼底有着难掩的忧色和不舍。
女儿这一去,还会回来吗?
姜书渺则道:“神族不讲道义,我就是怕他们迁怒无辜,才要去东海的。且那几只妖受了凡人供养,万一神族以此为借口,降罪凡间,至少又是一场天灾。”
姜知许姜以清都住了口。
老太君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了。
萧意棠此时才道:“何时回?”
姜知许等人都看向她。
姜书渺很敏锐的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爬到她怀里,抱着她的脖子,软声道:“娘亲放心,事情解决了我就回来,很快的。”
她说完,还在母亲脸上亲了一口,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
萧意棠心头的阴云未曾因此彻底散去,但也不忍叫她失望。
“什么时候动身?娘给你收拾行囊。”
姜以宁震惊,“娘?”
萧意棠搂着女儿,平静道:“渺渺也有她的责任,我们作为她的家人,应该支持,不该阻拦。”
姜知许和姜以清都沉默下去。
老太君也不吭声了。
萧意棠抱着女儿回了屋,“你的玩具要带着吗?”
“要。”
姜书渺点头,“那都是哥哥姐姐们给我买的,不能扔。”
萧意棠嘴角浮现笑意。
“好,都给你装上。”
姜书渺的东西挺多的,收拾出来两个箱子都搁不下,她一挥手,全都装进了乾坤袖。
她要远行,就不能再去太学了,得跟洪德帝说一声。
洪德帝听她细细道明了缘由,叹一声。
“渺渺这么小,就要承担护佑苍生的重任,终究是舅舅无能,连累了你。”
在还不知道姜书渺神女这重身份的时候,洪德帝就对这个外甥女十分宠爱,得了什么稀奇玩意儿第一时间也会想到给她送去。
脱离了命薄上轨迹,姜书渺对这个舅舅还是很有感情的。
“舅舅是个好皇帝,也是好舅舅。”
洪德帝笑了笑,眉眼温柔。
“舅舅一定不辜负渺渺的信任。去看看你皇祖母吧,她最疼你。”
太后其实还好,虽然不舍,也知道拦不住。
五公主反应最大。
“我跟你一起去。”
姜书渺:“…”
六公主也过来拉着她的衣袖,鹦鹉学舌,“一起去。”
不止她,几个年纪小的皇子公主对仙界都十分好奇,但他们毕竟身份不一般,没法离开皇宫。
姜书渺耐心道:“我出门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不是游山玩水的。”
五公主抿唇,不开心。
姜书渺安慰道:“我很快就回来,到时候给你们带礼物。”
她好说歹说,才打消了五公主的念头。
姜书渺要离京,温之玄辞官。
这两个重磅消息砸得世家都懵了,感觉天上突然掉了个大馅饼。
起先还以为是讹传,各家快速打听交换消息,最后确定是真的。
温之玄的辞呈洪德帝已经批了。
姜书渺还特意去太学和自己的小同窗们告别,一帮小孩儿眼巴巴的,很不舍。
他们想方设法都没能送走的两尊大佛,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一起远离朝堂,远离权力的中心。
阮荣平在天有灵,怕是会气得呕血。
不过他若没放出几只大妖,姜书渺也不会因为担心神族发难提前去东海。
只能说,因果相系。
温之玄突然辞官也叫他们意外。
自打开设科举,他就成了寒门代表,现在在朝堂上炙手可热。
却突然放弃大好前程。
谁都要嘲笑一声傻子。
莫不是真的因为丧妻之痛?失了理智?
想到从前那些传言,也不是不可能。婚前有私,拒婚公主,在外界看来桩桩件件都是丑闻。可换个角度,温之玄和沈清禾两人可真是对命途波折的鸳鸯。
如今沈清禾死了,温之玄悲痛欲绝,无心朝政,好像也说得过去。
无论如何,这对于世家来说,属于恨不能放鞭炮庆贺的大喜事。
姜书渺懒得揣测他们的心思。
温之玄也不在意。
科举和均田令都已顺利推行,这几年,世家的势力也有所削弱。
洪德帝是个雷厉风行的,只要脑子不发昏,世家也别想再得寸进尺。
他又问了姜书渺那个问题。
“你还没告诉我,青莲圣尊在哪里。”
姜书渺摸摸鼻子,“先找到你家先祖再说。”
温之玄总觉得这小孩儿有秘密,不过对方既不愿意说,他也无法。
沈清禾去世后,温之玄和沈叙白都病了一场,对温之玄越发依赖。
两小只头一次离开京城,又懵又好奇。
温易成问,“姨姨,东海在哪儿呀?很远吗?”
姜书渺答:“御剑飞行的话,也就眨眼的事。”
沈叙白很实诚,“那我们为什么要坐马车?”
姜书渺敲了下她的脑门,“都说了,你们是凡人,无法御神剑。”
温易成奶声奶气道:“不是可以腾云吗?”
姜书渺翻了个白眼,“你出去看看,天上有没有云。”
温易成小嘴巴张成了个o型,表情懵懵的。
这个问题他爹能解答。
“北方冬天严寒,天空中的水蒸气在寒冷的气温下会凝结成水滴或冰晶,因此冬天的天空更常呈现出蔚蓝色。南方云层比较多。”
温易成还不到四岁,依旧不太懂,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
“那到了南方,我们就能腾云驾雾了吗?”
姜书渺泼了他一盆凉水,“别想了,你爹好歹是玄门中人,身强体壮。你俩就纯凡人,还是两个小萝卜头,在天上飞速度特别快,风跟刀子一样,上去不到半盏茶你俩小命就得玩完。”
温易成瞬间蔫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