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氏这才明白当初姜书渺‘狮子大开口’的用意,只可惜她的善举不止庇佑了长女,也成了小女儿作恶的保护伞。
她擦干眼泪,道:“多谢郡主相救,妾身铭感五内,无以相报,余生定行善积德,替小女赎罪。”
庄秀颜并不感恩她慈母之心,反而恨意更甚。
因为她清楚,庄家要舍弃她了。
包括她的母亲。
“赎什么罪?我没罪!”她的恨意无差别针对每个人,“都是你,是你偏心!都是你的女儿,你心里却只有她,她生来丑陋,保不齐就是上辈子做了什么恶,这辈子活该她受罪。”
她恶狠狠的瞪着庄希颜,程今宜的维护更令她恨之欲死。
“你怎么不去死?既然活着那么痛苦,明知不受人待见,还连累母亲辛苦,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所有人都能解脱。你怎么不去死啊?!若没有你,我不会落到这个下场。都是你害的!贪生怕死的是你,虚伪自私的还是你,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高高在上的审判我?”
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她你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庄希颜很平静。
倒是准备走的姜书渺脚步一顿,很认真的说:“她上辈子因救妖而被道士所伤,魂体灼伤,故而留下胎记。前十五年的苦难皆因善心办了坏事,今生受邪道算计也是如此。如今灾劫已过,往后余生都将安康顺遂。至于你…”
姜书渺顿了顿,慢慢说道:“你就是她救的那只妖。”
庄秀颜的咆哮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众人皆愕然。
姜书渺平静的说:“你前世是海螺,即将化形时被海浪卷上岸,后得渔女相救。你为了报恩,送给她许多珍珠。珍珠换了银钱,惹来村民侧目,也引来了道士。她为救你而丧命,你侥幸逃过一劫,却被牡蛎精报复所杀。”
珍珠取自牡蛎,海螺为报恩让渔女采珠,自然杀害了许多牡蛎。
皆是因果。
渔女先后救了海螺精两次,自己却没落得好下场。海螺精兴许是想继续报恩,于是投胎和渔女做了姐妹。
偏偏姐妹俩境遇天差地别。
而人性趋利避害。
只能道一句,孽缘。
姜书渺说完后就走了。
她回家后,意外的见到了酆都。
“我没找你啊,你来做什么?”
酆都很自然的坐着喝茶,“今天你送来的两个恶鬼,其中那个鬼修的记忆有缺陷,像是被人抹去了一部分。”
姜书渺点头,“我之前搜过他的魂,教他吞噬亡魂修炼的那个人不存在,应该不是凡间的道士。”
酆都不意外的接过话,“是神。”
姜书渺默然。
先是放任大妖为祸人间,如今又打起了亡魂的主意。
摆明了跟酆都过不去。
或者说,是变相的打压。
除了天上那位,不做他想。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查冥界内鬼。”
酆都沉声道:“神界应该已经察觉到你复活了。好在生死簿上没有你的名字,他们暂时不知你的踪迹。”
“迟早的。”
姜书渺心如明镜,“冥界掌凡人生死,一生命途却由司命星君所写,如此才可维系天地人三界的平衡。却因我的出生,改了许多人的命数。但也正因生死簿和命簿上都没有我的名字,他们才没有怀疑。”
可白竹的死,足够叫天帝警醒了。
根本无需调查。
能毫无顾忌的诛杀上古大妖,能得天道庇护,天上地下,除了姜书渺,再也没第二个人了。
酆都道:“如今看来,天帝是想从凡间入手。”
谁都知道,青莲圣尊姜书渺最是偏爱凡人。
整个人间就是她的弱点。
天帝则不同,凡人若不能一心一意只尊他这个神界之主,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姜书渺发了半天呆,忽然道:“天帝历经一千多道劫难,修炼数亿载才被奉为神界之主的。怎的掌了权,便忘记了修行的初心,也如凡人一般贪权,甚至草菅人命?”
酆都想了想,道:“一山不容二虎。”
姜书渺看着他,目光晦暗不明。
“你指的是我,还是女娲娘娘?”
酆都回答得很直白,“都有。”
一个是大地之母,一个是混沌之神。
两个都是他忌惮的存在。
尤其姜书渺,她不讲理,打起来就没完,关键还没人打得过她。
这样一个‘不听话’又强大得过分的人,天帝如何容得?
姜书渺半天没吭声。
酆都看了看她,这祖宗虽然活了一大把年纪,但真的没多少心眼儿。
“我查阅了生死簿,凡间飘荡的游魂还不少,我不便常在人间走动。”
“我会处理干净。”
姜书渺声音闷闷的。
酆都也没再说什么。
悄悄的来,也悄悄的走。
很快,庄府那边就传来了消息。
庄六姑娘身染恶疾,不治而亡。
人吃五谷杂粮,总有病痛,并无甚稀奇。
这次姜书渺掺和其中的事没有传出去,毕竟死的只是一个闺阁女儿,比不上叶嘉尧嫡长孙的身份贵重,也比不上叶老夫人多年经营起来的人设德高望重。
阶级永远都存在。
只是凡间更残酷。
道家讲究阴阳调和,男女平等。
到了人间,却是男尊女卑。
而这样的规则还要稳定持续很多年,才会被打破重塑。
萧意棠察觉女儿最近有些闷闷不乐,道:“我看你在家里待着挺无聊的,不如回太学去,你的那些个同窗都挺想你。”
“不要。”
姜书渺拉着个脸,“我还要抓鬼。”
萧意棠差点被一口茶给呛死。
“抓鬼?”
先是收妖,如今又要抓鬼。
闺女,你给人间的道士们留条活路吧。
正事儿都让你做了,叫他们干什么?钻研邪术害人么?
姜书渺也没瞒她,“酆都大帝跟我说,凡间还有许多亡魂。凡人接触亡灵非但会霉运连连,还会损害身体。若是被那心术不正的邪修撞上了,炼成傀儡作祟就麻烦了。我得尽快将他们都抓住,送去冥界,还人间太平安宁。”
自从芙蕖和浅鲤离开后,萧意棠就想着再给女儿安排两个侍女。
姜书渺却表示不需要。
她忙得很,经常突然‘失踪’,还是别连累人家小姑娘天天担惊受怕了。
萧意棠叹息,“所以你又要离开了?”
姜书渺愣了下,摇头,“这次情况不一样,我去哪儿都能瞬间来回,娘你不用担心。”
萧意棠轻轻嗯了声。
她隐约感觉到女儿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可她太过弱小,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尽量不给她拖后腿。
于是姜书渺又开始东游西窜。
她双眼能见天地,妖邪鬼祟自是无法隐匿踪迹。
鬼是死人所化,自然更依赖凡间,享受凡人生活。然而鬼夺舍人身,会直接影响周围其他人的气运,但凡有点见识的,都会花钱请道士来作法。
只能选择夺舍宠物的躯壳。
尤其猫儿鸟雀什么的。
这类宠物基本上不会成为人类盘中餐。
可宠物没自由,只是讨好主人的玩意儿。
如蓝英那种有冤情的,不得不附在猫身上的毕竟在少数。
所以大部分的鬼,还是选择修行,邪修居多。还有的,会附身在没什么存在感的人身上。
姜书渺晚上行动,一抓就是一大把。
她也不搜魂,放出神力威压,这些小鬼便立即老实交代。
“大仙饶命,小的是听人说,吞噬亡灵可以修行,想着反正鬼差也没继续追捕,便想试一试,没准儿能做个鬼仙…晓的知错了,求大仙饶命…”
姜书渺黑了脸。
“你当鬼仙那么好做的?除非生前有大功德,否则就算你道行再高,也永远修不出实体,更别提做什么鬼仙了,你被人骗了。”
被骗的鬼:“…”
这只鬼是个机灵的,他藏在深山之中,偶然发现了一尊刚有意识的野神——一座石像。立即附身其上,受了当地村民的香火供奉,道行越发高深。
姜书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与山神争夺身体。
简直倒反天罡。
姜书渺一生气,差点将他魂魄打散。
对方自封鬼王,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逃不了后就立马求饶。
能屈能伸得很。
山神捂着胸口,见他憋屈的模样,总算是气顺了些。
鬼王回过神来,茫然的啊了声,“被骗?他骗我做什么?我一个孤魂野鬼,有什么值得他骗的?我在这孤云山待了快十年了,他再没找过我。咦,我好像忘记他长什么模样了。”
姜书渺说:“他利用你害人,怕你被修为高深的仙人搜魂,当然要抹除你的记忆。”
鬼王再次震惊。
有所图谋才会费心算计。
自己害人,对方能得到什么好处?
想不通,他就问了出来。
姜书渺自然不会告诉他,边上还有个正经山神呢。
“你作恶多端,等去了地府,被幽冥之火烧几次,再在忘川河里浇几遭,脑子就清醒了。”
对于这种不遵法则,一心走捷径,心术不正的鬼,她直接一巴掌拍去地府,交给酆都处置。
山神对着她弯腰行礼,“多谢神女救小神一命。”
山神从外表看不超过三十岁,实际上他已经三百多岁了。
“你既是此处山神,见那神像异样,为何不上禀天宫?”
山神道:“万物皆有灵,那石像得了造化,若能修得灵识,护佑一方百姓,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谁料竟被恶鬼寻了契机,夺了机缘。今日若非神女路过相救,小神怕是难逃一死。”
姜书渺下意识说:“神仙不会死,只会殒落。”
山神:“…”
这话您让我怎么接?
姜书渺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然后一抬手,磅礴神力入体,原本重创的肺腑快速治愈。
山神大喜,忙跪下来叩首谢恩。
“石像无心,纵修得灵识,也需师长教导,方不至步入邪途。”姜书渺摊开手,掌心上躺着一团微弱的光,正是那石像的灵识,“你既有这番造化,可见与道家有缘。但愿你能谨记山下百姓虔诚供奉之心,做一方守护神,莫要沦为邪道。”
话落,灵识便飞回石像体内。
原本灰扑扑的石像似有了生命,它眨了眨眼睛。
“多谢上神至指点。”
石像是少女形态,因是自然形成,并不完美,连五官都有点模糊。做飞天状,形似九天玄女,故而被村民尊崇供奉。
而今看来,心性尚未被那恶鬼所污染。
姜书渺对山神道:“事情既已经解决,你也不用上禀天宫了,省得麻烦。”
山神心中不解,大着胆子问:“敢问上神尊号?”
姜书渺笑了下。
“吾乃混沌之神,青莲圣尊。”
山神震惊抬头,姜书渺却早已消失无踪。
灵识刚回归本体的石像:“…”
差点就能抱上天上地下最粗的大腿,就这么水灵灵的,没了。
石生之憾。
鬼喜欢待在极阴之地,比如荒村,荒屋,残破古庙,桥洞下,夜晚的池塘边,湖泊河流深潭边,特别是淹死过人的地方,很可能变成水鬼。
当然少不了坟地。
还有就是,聚阴槐树。
姜书渺在路过一处宅子的时候,察觉了阴气,视线穿透墙面,看见后花园里种了一棵老槐树。再看周围四邻房屋紧闭,还有好几家根本没人居住。
她以神识覆盖周围百里之内,回溯了五年内所有大事小事。
东边那户小儿子整天自言自语,还对着空气笑,说有人跟他玩儿,家里长辈胆战心惊,以为他被邪祟上身,请来道士作法,却不想道士是个江湖骗子,根本没什么真本事。
眼见儿子越发‘癫狂’,爹娘一合计,赶紧搬了家。
西边那户则是老人生病说胡话,嚷嚷着什么‘别靠近我’‘走开’之类,没多久就病逝了。出殡当天,白幡莫名被风刮走。
然后这家也搬了。
对面那户,妻子怀孕后胃口大增,一开始家人没放在心上。
毕竟孕妇是双身子,吃得多正常。
可渐渐的,就不对劲儿了。
她不止吃得多,甚至连生肉都要吃,不给吃就发疯发狂,大夫看了也没用,想请道士又怕被骗,想到接连搬走的那几家,家里人越发心惊。
终于在六个月的时候,女人早产了。
奇怪的是,六个月的胎儿,竟然十分健康。
女人也恢复了正常。
家里人却觉得此事太过诡异,不等孩子满月,连夜收拾包袱搬走。
三年内,这条巷子几乎搬空了。
除了最边角那户。
于是姜书渺敲响了那户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