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罹领命下去,孟淮妴也出了书房,唤来了知立帮她更衣。
孟淮妴的寝室在二楼,更衣室在寝室隔壁。她并不喜人亲近,衣饰都是自己穿了里衣后,才由丫鬟服侍穿戴其它。她倒是想自己全部穿戴好,可毕竟身份在那,这些锦绣华袍环佩玉带穿着繁琐搭配讲究,必得由人协助,否则自己得花费不少时间。
当然,此次潜入皇宫去见德妃,穿的是月白色的日行衣——她方才与李云华周令二人饮酒,难免洒了些在身上,沾染了酒气,需得新换一身。
待装扮好后,下了楼,沈醉已等在院中。
沈醉还是那副破烂模样,只是比初见时精神了许多,他坐在石凳上,支着头,看到孟淮妴,也懒得说话,只用眼神示意她动作快点。
孟淮妴也没搭理他,径自去了书房。
书房内,她打开一个上了锁的箱子,拿出一张面具,道:“晏罹。”
晏罹闻声出现,孟淮妴把面具抛向他,道:“戴上吧。”
晏罹接住面具,心中有些激动。数日前有人领命来给他量过头部的精细尺寸,原来是这样……
面具漆黑如墨,通体镂空,左眼处有一个竖着的宝蓝色勾边闪电,右眼处是一团赤色勾边的火焰,面具上下两部分相连,上半部分向下呈尖,下半部分如同口罩,在鼻孔处是往下凹,面颊处则高于上半部分的面具,这使得下半部分面具距离面部皮肤更远,说话不闷气。嘴部也有一个图案,但却是和面具底色相同,只是微微下凹,细看原来是一个夸张的笑,诡异又神秘,极具威势。
面具制作精良,看起来是主子亲手制作,他压下激动,小心戴上。
面具的左右两边,有三根与面具同材质的扁平状长条,耳上两根,耳下一根,如同梳子一般插入发间,看起来像是三爪合抱的一个饰物,虽与发同色,但更显不凡。为了戴得更稳,面具还有两条必不可少的丝带,哑光黑色,很是隐形。
这面具乍一看挺繁复的,戴上去却比寻常面具要轻便得多。
晏罹摸着面具,如获至宝的感觉沸腾着一腔热血,烫得冰冷的面具都好像有了温度,他问道:“主子,这是您亲自所造吗?”
孟淮妴看着效果不错,满意地点点头,道:“嗯,那日打造我的扇套,顺便做了出来。”
晏罹这才想起那日主子画的,似乎就是这个面具。他左膝跪地,右手放于弯曲的右膝,左手撑地,低头道:“多谢主子赏赐!”
这个人即使冷漠无情,他依然愿誓死护卫。
收留之恩,便是救命之恩;培养之恩,便是再造之恩。他无以为报,唯有忠心!
晏罹所行的是侍卫礼,对于暗卫和下属而言,虽不是日常礼,但也算是常做之礼,孟淮妴点头接受:“起身吧。”又想到什么,叮嘱道,“不过,在‘相府三小姐’身边时,你还得换回普通的面具。”
多重身份,别说是这种让人印象深刻的面具了,即便是刀剑,晏罹都是要根据所扮演的角色更换的。晏罹点头应是,取下了面具,换回了普通的黑色面具。
孟淮妴又拿出一张图纸,叫上了沈醉,甩开暗处监视的人,三人一路赶往皇宫。
即便是干着杀手行当的折水阁,在接雇单前也是要调查一番的。
虽然目前看来皇后可能性很大,可这并非接了一单生意这样简单,这是影响晏罹一生的家仇,真凶不查个清清楚楚,便是杀了,心头的巨石也无法真正放下。
此仇必报,但真凶必得清楚明白。这也是晏罹一直沉得住气的原因。
入了皇宫,孟淮妴已经戴上了金底纹泣血红花的金属面具,晏罹也换上了方才那笑脸面具。
在沈醉的帮助下,二人落在了已然萧条的德秀宫内,飞石打晕了仅有的两个宫女。
二人一番动作没有放轻声响,立于寝殿中那个紫衣身影闻声看来,见到两个覆着面具的人突兀出现,只是本能一惊,又很快恢复平静。
那个戴着妖冶又诡异的如血咒般红花面具的人,气息阴冷,又很有威势,仿若判命阎罗。面具下传来一声轻笑,似乎颇为满意女子的反应。
女子便是德妃了,二十五岁被禁,如今十五年过去,已然四十。可也许是少人烦扰,使人心境愈发平和,除了那一身很有岁月感的苍凉,看着竟是不到三十的年轻模样,美貌依旧。
孟淮妴的轻笑让德妃皱起眉来,那笑声诡异,没有笑意,反倒像带着些轻嘲,可又并非嘲讽着什么人,只是让人觉得阴冷。
德妃定了定神,把门窗关上,道:“两位是何人?”
虽然感觉对方很是危险,可是心死了,她如今还有什么可惧的呢?
晏罹今日所戴面具与两年前独来时不一样,德妃并未认出。
金色面具的并未回应,其侧后方那个更为诡异神秘的墨黑面具下倒是出了声:“德妃娘娘,可记得在下?”
声音尖细,难辨男女。
德妃却顿时了然:“你是问我梅妃当年小产之事的人?”
果然形同冷宫,这德秀宫少有人来,竟让德妃立刻记起。
“正是在下。”
见她明白了,孟淮妴便直接道:“德妃想要困死在这座小小牢笼里吗?”
也是尖细嗓音,显然都是伪装的。
但这对德妃而言并不重要。
“你是何意?”
“咯咯咯~皇宫那般大,若是死,也该是死在比这德秀宫更大的牢笼里才是,你不觉得么?”
德妃轻哼一声:“有何区别?这里也挺好的。”
“好吗?瞧瞧你素的,这是要苦修为尼还是为道?”
德妃眼中有一丝哀怨,却依然维持着无动于衷的模样:“如此一生,平和自在。”
那声音却还在蛊惑:“你真的甘愿被你付出真心的姐妹陷害?梅妃现在可是稳坐妃位,又有皇子可一争圣位,她活的如此风光,你当真不恨?你本该比她更风光的,一切,都该是你的。”
是啊,他曾经说过只爱自己,连后位都曾许过。那时柔情似水,情真意切,从来都不是假的。
可真的东西,它保留不了太长时间。
已然断了那真,其它附加的恨怨又有何可计较的?让她与后妃们为了利益而争?不,那太可笑了,没有了真心,一切都毫无意义。
德妃眉眼间的动容终是化作一声叹息,归于平静:“我不知你们有何目的,但找上我,却是错了——我并无欲求,不能为你们所用。”
“皇帝心中还有你,你不懂吗?当年便只是把你禁足罢了,你若是放下身段,学一学旁人犯个小错,出点动静,引得皇帝前来,此事便也了了……”
德妃听到此处竟激动起来,厉声打断道:“既不信我,情谊已断!想我苦苦乞求,再施舍一般回头?绝不可能!”
察觉到失态,深呼吸后平复了心情,德妃转身看窗,道:“你们走吧!我绝不会求他。”
一身傲骨,坚立于这荒凉宫殿。
孟淮妴倒是挺欣赏她的,却也不得不利用她,毕竟,她是最好的。
孟淮妴继续道:“你父母没几年也到了养老的年纪了,他们只有你一个有出息的女儿,可却因你,这官职却往低了做。你母亲一个正四品知府,在六十岁时本该致仕,可皇帝却留任了她,降到了如今的从五品知州,她再有两月便年满七十,你说她的再次呈请,皇帝会不会放她还乡?你不会希望她卒于任上吧?”
最后一句话使德妃身子一颤,却仍坚持着不动。
孟淮妴补充道:“这可不是我们出手。一有梅妃一家打压,二有皇帝要逼你软下阵来的意思。只是不知,这时日渐长,皇帝是否都忘了你了,最后连你母亲能不能安然都未可知了……”
德妃猛然转身,眼中已是盈满泪水。
……
孟淮妴静静看着眼前的女人掩面哭泣,她知道这个女人最终还是会听从她的,此时的痛苦只是想到了从前的不甘,以后的屈辱。
待哭尽了,德妃才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孟淮妴道:“我要你踏出德秀宫,重获圣宠,查清梅妃当年小产一事,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德妃疑惑:“仅此而已?她害我至此,这本就该是我做的事情,你们却为何……”
“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你只需要知道,你要证明的事情,也是我们要查清的事情。”
“好。”德妃陷入思索:“我该如何见到皇帝?”
想要重获恩宠,自然得先见到皇帝才是。
孟淮妴又是一声轻笑,依然没有笑意:“我可对后宫不熟,没有替你想这个过程,对你而言想必也不是难事。当然,等你重获自由后,我会派人做你帮手,避免其它后妃把你害死。”
说着,孟淮妴拿出一张图纸,道:“但是,我要你十五年后的第一次现身,惊艳皇帝,最大程度地唤起他对你的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