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诏命的三川郡不敢怠慢,在来使的引导之下,日夜兼程,两日之后便赶到了嬴政的行宫之外。
现在他们还只知道陛下在博浪沙遇刺,并不清楚后面发生的事情,三川郡的郡守芈原是当年宣太后的族人,熟知嬴政的脾性。
等候觐见的时候,不停的嘱咐两个年轻的属下:陛下若是震怒斥责,磕头认罪即可,千万不可强行辩解!
郡尉周庆甚是仗义,急忙应道:“三川郡出现了谋刺之事,令陛下受惊,罪责主要在我!郡守大人觐见之时,直说便是。”
芈原摇头叹息道:“你来三川郡不过半年,诸项事务都在熟悉之中,又谈得上什么责任?”
“本官已然当了三年的郡守,还未能令郡内安靖,险些酿成大祸,此罪实在无可推卸啊。”
说到此处,五十出头便已经须发皆白的郡守看了看身旁年轻的郡丞李由,苦笑道:“若是李郡丞可以脱身,还望能够照拂一二。”
与其父李斯的五短身材不同,李由身长八尺,肩宽背厚,眉眼锋锐,乍看上去倒像是一员武将。
在李斯的督促之下,文才武功都算得上出色,在咸阳诸多衙门历练了十年,颇有建树,终于得到陛下的允准,将其派往三川郡担任郡丞。
无论是芈原,还是周庆,都知道他不仅是丞相之子,还是与宗室有亲,背靠着两座大山,日后这三川郡郡守之位大约也逃不出他的掌心,彼此之间相处的倒很融洽。
李由听到芈原这么说,连忙拱手道:“郡守大人勿要如此消沉,陛下明见万里,应该能看到郡守大人的治理之功,不会重责的。”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一个郡守、一个郡尉,在他面前这么说,无非是想借着自已探听一下虚实,好有所准备,免得见到陛下时猝不及防。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次觐见的真实目的并不在于追究三川郡的治安,而是数年前的一桩人员安置,这一点父亲李斯早就暗中通知了他。
当然场面上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嬴政也没有客气,将芈原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带周庆、李由也没逃过去。
“朕没有要你的脑袋,一来是看在宣太后的面子上,二来是三川郡这些年的财赋状况甚好,朕一路走来能看到百姓尚属安乐,勤于农事,可见郡守这个位置你还勉强算称职。”
“罪臣身负皇恩,有幸担任三川郡守,自当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居功。”
芈原免冠叩首,声泪俱下,“此次令陛下、公主受惊,皆是罪臣之过,还请陛下重重处置,罪臣绝无怨言。”
他偷瞄了一眼满面肃然的嬴政,颤声道,“郡丞李由、郡尉周庆,都是盛壮之年,尽忠职守,还望陛下赐罪于芈原一人,给他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人家都说芈原是个厚道人,朕今天算是见识了!”
听他这么说,嬴政也将神情放松了一些,有些讥嘲的说道,“你自已的罪责还没理清楚,便要帮属下说话,心地倒是不错的。”
此时侍立一旁的李斯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扬声道:“芈原、李由、周庆,尔等之罪原本无可饶恕,但陛下顾念旧情,便从轻发落。”
“芈原,身为郡守,罪责尤大,罚俸一年,受笞刑二十五杖;周庆、李由,既为佐贰,辅助不力,罚俸半年,各受十杖!”
芈原等人一听,顿时喜出望外,想不到只是罚金和笞刑,没有最可怕的肉刑,各自喜出望外,连连叩头谢恩。
“不要高兴的太早!”嬴政冷冷的说道,“朕给你们三个月时间,肃清匪患和六国余孽!等朕东巡归途之时,还会再次经过三川郡,到时若是不能令朕满意,不要说你们的官爵,远徙流放、乃至斩首,也未可知!”
“若是三川郡再有类似之事,惊扰圣驾,罪臣不待陛下问罪,便会自裁谢罪!”芈原再度叩首,声音哽咽。
“陛下,芈郡守终究年岁已高,再加上身体虚弱,恐怕难以经受二十杖,伤了陛下的宽仁盛德。”
“李由、周庆愿意分担芈郡守的笞刑,请陛下恩准!”
嬴政虽略略有些意外,但对于他来说,能看到年轻人对长辈的敬意,倒也不算一件坏事,于是点头道:“既然你们有这个心意,朕就允准了!”
“改为芈原受五杖,李由、周庆各受二十杖吧!”
李斯一挥手,便有禁军上前,将三人拖了出去,即刻就在殿外用刑。
听到耳中劈劈啪啪的杖刑声,嬴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丞相大人,今天打板子的那些人好像没吃饱饭吧。”
李斯心中暗暗一惊,行刑之人事先确实找过他,但因为深知嬴政心思忌刻,只敢让他们手腕少使三分劲,从声音上听绝无异常。
难道嬴政的耳朵竟然如此灵敏,能听出差别来?
但他不敢欺瞒,当即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圣明,微臣并未请托,大约是他们知道李由是微臣之子,所以手下稍微留些情也是有的。”
嬴政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你侍奉了朕这么多年,才略远超同侪,但心眼也从来不输任何人。”
“朕不用听杖声,也知道他们必然没用全力,你知道为什么吗?”
嬴政本来就只是想要敲打一下李斯,让他不可甫登相位便兴起弄权之风,所以声音也很温和。
“陛下聪睿圣明,微臣实在无从揣摩!”李斯小心翼翼的爬了起来,试探的说道,“还请陛下指点!”
“方才朕说二十杖的时候,丞相的脸上平静自若,似乎并不担心。自已的儿子受刑而能若无其事,丞相的气度未免太稳了。”
“而进殿来的禁军校尉,离去之时似乎看了丞相一眼,对不对?”
“朕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听出板子的轻重,但朕能看得懂人心!”
说到这里,嬴政的语调变得严肃了一些,“丞相有大功于社稷,朕也是希望咱们君臣能够善始善终,如同王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