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颔首道:“这么看来,孙弘便是内外联络、扰乱视线,谋划了博浪沙刺杀的主谋喽?”
赵高赶忙俯首道:“陛下,从目前孙弘的供词来看,大体上符合事实,似乎可以得出这些的结论,李信将军也已经被证实是清白的!”
“不过,他什么都说了,却宁可一死也不肯供出冒充禁军的杀手究竟是何底细、来历,实在蹊跷!”
“另外,虽然孙弘自称与大秦有仇,但其中理据还是有些牵强,他很有可能牺牲自已的性命,其目的便是掩护某些更重要的人物。”
嬴政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目光有些失焦,涣散的盯着殿外枯干老朽的树枝,似乎心有所思。
赵高跪了许久,一直没有等到嬴政发话,便主动开口道:“老奴以为,应该继续追查,将所有涉案之人一网打尽,如此便可…”
他原本是想说“便可一劳永逸”这几个字,却被嬴政出言打断了。
“朕正处东巡途中,此等谋刺大案的处置必须干净利落,不可拖延。”嬴政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就以孙弘为主谋,按照他之前的口供结案吧。”
“结案?”赵高有些不可置信,这并不是嬴政一贯的风格,穷追到底、除恶务尽这八个字素来是他行事圭臬。
当然,赵高也有不小的私心,因为他相信在孙弘背后必然还有人,而这个人多半是跟皇位离得很近的人。
既然胡亥公子与此事无关,那么无论最后的结果牵扯到了谁,对于他、对于胡亥公子的未来都是有好处的,少了一个敌人嘛。
而且,这种大案若是深究,必然能够株连一大批人,而赵高就能利用手里的权力,折腾出不少的花样来。
但他知道嬴政的脾气,既然陛下这么说了,若是自已再行反对,至少便是一顿训斥,说不定还要挨板子,于是只得乖乖的闭上嘴。
“传朕的旨意,首恶孙弘已擒,公布其罪状,待他苏醒之后,即刻车裂!夷三族!”
“赵偃构陷朝廷大将、意图谋逆,夷三族!”
“李信有功无过,着即释放,前来觐见!”
这道旨意只是处置了孙弘、赵偃,释放了李信,看起来就像是草草结案,令赵高疑窦丛生,不禁问了一句:“陛下还有何吩咐?”
被他一提醒,嬴政似乎想起了什么,追加道:“再发一道旨意给三川郡,限令李由在一月之内查清那些杀手的底细,以及与之相关之人。”
赵高领旨而去,嬴政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极为复杂,这个奴才想要借着谋刺大案动些手脚,早就被看出来了。
若是他刚才胆敢多说一句,此刻便已经被重重惩处了,幸好赵高知机圆滑,躲过了一劫。
别人不知道,嬴政心里却很清楚,孙弘是郎中令嬴无咎一手提拔的,与其关系甚为亲厚。
而这次出巡前,体健如牛的嬴无咎还巧合的病了,这才给了孙弘机会。
更复杂的是,孙弘是被前丞相王绾引荐给嬴无咎的,而王绾又与那些潜伏三川郡的杀手有着斩不断的联系。
如此错综复杂的局面,即便是铁腕无情的嬴政也觉得有些棘手!
一旦大肆追查,将火烧到嬴无咎、王绾这些人身上,必然引起极大的纷乱,他甚至担心咸阳会不会出乱子。
算了,杀了孙弘,就当给那些人吃一颗定心丸吧。
一切都要等东巡结束,回到咸阳之后再从容布置吧。
即便是在东巡途中,他也觉察到了扶苏、茅朔等人的异样,这些时日他们对于李信的审讯、苛待,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他并不反对扶苏有一些雷霆手段,因此并没有做出干预和制止,但他的心思却大都放在拉帮结派上,眼光和胸襟都有很大的局限性,让嬴政不免有些失望。
再加上李斯、李由,还有王贲、王离,这些人都是大秦的重臣,还是国戚,却也都各有算计,让嬴政不得不预做防范。
这件事能够勉强有个说得过去的结果,还是缘起于李信与赢萱那次私下的会面。
嬴政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喃喃自语道:“萱儿说的没错,这家伙真的是个有气运的人!”
最令嬴政满意的是,李信在审讯之时,即便身心受到了摧残,但却始终没有说出与赢萱见面和约定之事,坚守住了这个秘密,实现了嬴政部分的目标。
“看来以后要多多重用!”
嬴政正在思索之时,内史蒙恬却匆忙赶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陛下,李信气息微弱,似有性命之虞!”
“什么?”嬴政闻言,霍的站起身来,追问道,“怎么回事?李信不过是饿了几天,以他的体魄绝不至于如此!”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看守李信亲兵之中便有其耳目,时刻能够掌握其状况,一天前还传来消息,说是并无大碍,怎么突然就恶化了?
“确实很奇怪!几个时辰之前,还给他送了饭,并无异常,突然就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蒙恬与李信关系甚好,这些日子未能为他说话,心中已然颇为愧疚。
“急症?中毒?”嬴政皱眉道,“随军的医士有没有看过?”
“都看过了,他们说是经脉阻塞,气血不通,但并无中毒的迹象!”蒙恬叩首道,“请陛下即刻送其至行宫,以御医诊治,或能救其一命!”
“准了!”嬴政一挥袍袖,催促道,“你赶紧去一趟,小心看顾,务必保证其性命!”
当气息奄奄、面白如纸的李信被抬走的时候,不少目睹此状的人都摇头叹息,感叹一位叱咤风云的猛将也有这么落魄困顿的一天。
“儿臣审讯李信之时,颇有过火之处,让李信将军受了不少罪,还请父皇治罪!”
扶苏作为主审之人,第二天便赶往行宫,向嬴政表达了自已的愧疚,“若是能令李信将军恢复如初,儿臣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见到眼前跪着的儿子,满脸都是悔恨的神情,声音也微微颤抖。
嬴政却皱了皱眉,沉声反问道:“无论任何代价?你真的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