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即便他是你的敌人,只需要经过几次接触、交谈,就能不知不觉的让对方忘记自已的立场,产生惺惺相惜的感觉。
张良无疑是具备这个能力的,在第一次、第二次为服完金丹的嬴政实行导引之术的时候,嬴政随意的说了小时候在赵国街头听到的两个轶闻,张良却能接得上来。
他不仅能说出这两则轶闻的真实起源,还告诉嬴政,当时制造轶闻之人目的何在,当时就令嬴政刮目相看。
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抽了将近一个时辰与张良对谈,涉及面之广,包罗万象。
既有六国的秘闻,也有大秦的历史,农夫的收成,商人的贪婪,甚至包括朝局、军队,以及他偶尔做的怪梦。
张良就像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海洋,不管嬴政如何问,他都能对答如流。除了引经据典之外,还往往能够结合实际,针砭时弊,启发嬴政的思考。
嬴政有时候会觉得张良所了解的东西,比起大秦所有博士加起来的都多,再加上他的神情气宇令人有种亲近之感,以至于到了临近博浪沙之时,嬴政竟然有些舍不得将其处死。
“你的学问确实极好,朕很欣赏,让朕想起了一位故人。”嬴政在即将抵达博浪沙的前夜,对张良说道。
“哦,不知是谁?”
“他也算是你的前辈,是朕最欣赏的人才,韩非子!”即便韩非子已经冤死多年,但嬴政还是念念不忘。
“当初与朕相见之时,也与你差不多年纪,但目光长远、学识渊博,每一句都能说到朕的心坎上,让朕相见恨晚。”
“韩非子乃是先圣荀子之弟子,更是我所崇敬之人,岂敢与之相提并论。”张良神情淡然,摇了摇头说道。
“你的学问不在韩非之下,机敏果敢犹有过之!”
嬴政说的很肯定,也很惋惜,“如果你不是犯下了谋逆之罪,朕一定会留下你的性命,甚至给你高官,让你教导皇子!”
“这一个月以来,朕得到你的导引之术,果然在服食丹药之时舒服了很多,感觉身轻体健,颇为效果,你也算是立了一功。”
“但是,如果朕不杀你,便是枉法!”嬴政的脸色变得严厉起来,再也没有回忆韩非子时的温情。
“朕身为天下之主,当为垂范!”嬴政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说道,“有功不能不赏,你有什么心愿,朕或许可以满足你。”
“家国已毁,父母兄弟均已离世,张良在这世上无牵无挂,也没有什么心愿。”
张良似乎是在说着别人的事,平静无波,“当日在博浪沙一击,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只不过,这些时日与陛下相处,觉得我之前所思所想也未必全然正确,六国被灭自有其定数,非人力所能挽回。”
嬴政没想到张良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倒是有些动容。
“但陛下统一之后,施政过于严苛,徭役赋税繁重,已经让天下万民有些承受不住了!”
“统一之后,千头万绪,朕对外要用兵对付百越、匈奴,对内要书同文、车同轨,这才能够真正实现盛世。”
嬴政皱眉反驳道,“这些都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张良哈哈大笑道:“陛下错了!这是你所需要的天下,而不是万民所需要的天下!”
“百越即便不征伐,也不会有很大的威胁,匈奴的力量再强大,也不敢贸然全面开战,再缓些时间又能如何?”
“让万民休养生息,也许只需要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天下就能恢复元气,那时候无论是作战还是修路,都不是一件难事。”
“我想,陛下只是求全心切,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吧。”
张良的话就如尖刀一般,刺进嬴政的胸膛,就好像看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嬴政哼了一声,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朕看在你即将被处死的份上,也就不再追究你的大不敬之罪。”
“像你这样的书生,又怎么能够理解手握天下、日理万机的艰辛?”
张良默然无言,只是一揖道:“陛下方才问我有何心愿,在下确实有一事相求。”
“此地距离在下父、祖的坟茔不远,希望陛下给在下留一个全尸,并将我归葬故园,长伴父母身旁。”
嬴政沉吟了片刻,说道:“朕能够体谅你的想法,但谋逆大罪最轻的惩罚便是斩首,若是要留全尸,还得立有功勋方可。”
张良闻言,不悲不喜,缓缓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便没有什么心愿了!”
嬴政见他转身而去,不免有些伤感,挥手叫来内侍,吩咐道:“今晚按照朕的标准送一份膳食给张良,就当为其送行了。”
与此同时,扶苏与茅朔也在密议,他们还在担心张良有没有说出什么牵扯到自已身上,以及明日到了博浪沙之后,会不会有人阻挠处死张良。
“若是李信坚持要保张良,陛下会不会同意?”扶苏低声问道。
“不会!”茅朔没有丝毫的犹豫,嘴角甚至还露出一丝笑意,“若是他真的敢于力保张良,不仅张良的性命保不住,就连他自已也会被牵连。”
见扶苏不解,茅朔解释道:“陛下依法治国,在琅琊台之时便已经宽纵过一次了!对于谋逆大罪,若无殊勋,绝不可能免死!”
“以李信的精明,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扶苏吐了一口浊气出来,说道:“这一个月来我始终心惊肉跳,担心哪一个环节出错,被张良这小子看出了端倪,那就麻烦了!”
“以父皇的脾气,只要露出一丝马脚,就算亲生儿子,也不会手下留情。”
茅朔点了点头,正色道:“公子勿忧,明天张良便会被处决,便不会再有后患了!”
“赵陀最近有没有信来?”
“上次公子下令让其寻求百越主力作战,但至今尚无音讯!”茅朔也有些疑虑重重,“原本每隔一个月便会有消息,怎么这一次隔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