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夫妻俩人私奔在外,到子安长这么大,都没回去过。直到前些日子他们收到路家的信,说路家父母病重,希望路黎一家回去看看。
路黎一家在外的生活并不如意,世道太乱,讨生活不易。
路黎身体向来不利索,为了养活妻儿,吃了许多苦。那秀禾也是个命苦人,为丈夫儿子舍命操劳。
不过路家在当地家底丰厚,路黎为了秀禾甘愿放弃了。何况他是个读书人,说来也算清高。如果这次不是因为路家父母病了,他们一家子也不会回来的。
夫妻俩牵着子安,一家人,生活再苦,这脸上仍洋溢着笑容。我看着子安的笑脸,就知道他是幸福的。
不知为何,看到他笑,我也跟着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仿佛我也能体会到他的幸福和快乐。
我就这样跟着他们一路走啊走,在日落前,在一户高门大宅子前停下。
眼前的宅子比郁东识不知大了多少,威严肃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路家的人知道路黎带着妻儿回来了,上上下下的人都很高兴。
可我眼尖,我看到欢迎的人群中,有人的笑,只是表面上的笑。
重病的是路父,见着多年未见的儿子和孙子,许是人之将至,其言也善。当年路父宁愿和路黎断绝父子关系,也不愿同意这门亲事。
现在,路父当场认下秀禾母子俩。为了弥补路黎一家,路父要给路黎夫妻俩重新办一场名正言顺的婚事。
婚礼当日,路家宾客满门,大红的鞭炮碎落了满地。路黎夫妻俩穿着喜服,子安也被打扮得跟个福娃娃一样。
路黎和秀禾在诸多客人的见证下,再次成了亲。
子安蹦蹦跳跳地看着自己爹娘成亲,小手都拍红了,笑得一整日都没合上嘴,比路家二老还要欢喜几分。
我知道,这是子安长这么大以来,最开心的一日,这也估计是他这辈子最快乐最难忘的时光了。
我同样含笑着,看着这对坎坷的夫妻苦尽甘来。
为了日后留个念想,路家还请了当下最新潮的照相师傅来给这对新人照相。
路黎夫妻穿着大红喜袍,正襟坐着,而子安小小个的,就站在俩人中间,小手搭在父母的膝盖上。
这张照片,留住了一家三口最深刻的记忆。
几日后,路父撒手人寰,路父逝世,留下遗言,让路黎和妻儿不许在走,必须留在路家。
路黎为了不违背亡父的遗愿,也为了妻儿日后的生活着想,就自此在路家住下。
看着子安在深宅里快乐地长大,我由衷地为他高兴。
我甚至都开始分不清到底到底是他在高兴,还是我在高兴。
“娘,我为什么要戴这个铜钱啊?”子安指着脚上的铜钱问秀禾。
“那是因为你小时候多病,娘和你爹啊,就到庙里去求,向菩萨求来这枚铜钱,好让你少病少灾地长大。你得戴好来,不许掉了,知道吗?这枚铜钱是独一无二的,世上就只有这一枚,以后爹娘要是找不见你了,就可以通过这枚铜钱来找到你。”
“好,我会永远带着。”
这时候,我脑海中浮现着一段记忆:路黎和秀禾为了年幼多病的子安,一步三磕头的,求了三日,才求来这枚被高僧开过光的铜钱。
我本以为子安一家会在这路家过上好日子,不必再奔波,哪料到这竟会是噩梦的开始。
路母自始至终都不满秀禾,多次提出要为路黎纳妾,但无论如何路黎都不肯答应,甚至打算再次离家。
路母为了儿子,也只得暂时不计较。
没过多久,秀禾有了身孕。
快到临盆之时,路黎并不在家,谁知秀禾这胎格外艰险,孩子还没生出来,血水接了一盆又一盆。
明明在这要命的时刻,路母和路大嫂俩人却不着急,她们伙同稳婆在窃窃说着什么,半点不关心秀禾的生死。
产房进进出出的,没人发现子安不知从什么时候偷溜了进来,还躲在架子后面。他看到秀禾已经喊不出声来,而路母她们还在一旁说着什么。
路黎不在家,他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他只能守在这里,希望秀禾不会有事。
秀禾从早上折腾到晚上,在路母三人的漠视下,秀禾在生出一个血淋淋的女婴后,血崩而亡。那女婴一生出来没哭,稳婆扇了几巴掌,也没点动静。
路母说了声“晦气”后,女婴就被随便卷了张烂被子,放到满身是血的秀禾身旁。
随后,路家人以最快的速度,把母女俩用草席给卷起来,让人给扛了出去。
这一幕,让我和子安全看在眼里。我和子安全程就静静地躲在这架子后面,看着秀禾母女俩就这样消失在这世上。
我完全失了神,身体不断在颤抖,还呼吸不过来。
我甚至没看子安是什么表情,是什么感受。
震惊和悲痛充斥着我全身,此刻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仿佛身体不受我的控制。我的心思,全注入在这悲惨的一幕中。
“嘀嗒!”
泪水滴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我一时分不清这是我的泪水,还是子安的泪水。
接下来,我看到路黎和子安天寒地冻地守在秀禾坟前,父子俩都没哭,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新坟。
我忘记听谁说过,伤心到极致的人,反倒是哭不出来的。能哭,说明还有希望在。连哭都哭不出来,可想而知到底有多绝望。
路黎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年,秀禾走后,仿佛把他的灵魂也给带走了,只留下一具没有感情的躯体。
他从此一蹶不振,借酒消愁,身子愈发虚弱。几个月后,他便生了病,消瘦得如同枯柴。守在他身边的,是小小的子安。
没了亲娘,子安也变得沉默寡言,不愿意说话,一个人在角落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他知道路黎是生病了,怕路黎也会和秀禾一样被人卷走,就寸步不离地守在路黎身边。
奈何路黎一心求死,路家家道中落,不愿花费钱财为他医治,让他自生自灭。他的病因此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