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一缕余晖照在三卜坟头时,突然飞来只麻雀,就站在坟头上,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它很奇怪,好像还是对着我叫唤的。
我看看它,再看看宿吴子,“表伯,这是……”
“他同意了,起来吧。”
“这只鸟是三卜?”郁东识扶着我起来说,“不应该啊,他不单没做什么坏事,反而还守护了黄石村,怎么投胎投成鸟了?”
“六道轮回中,并非入人道才是最好的选择。做人要经历万般苦厄,体验诸多磨难,所以做只自由翱翔的鸟儿,未必就不好。看三卜这样,八成是还在守护着黄石村。”
麻雀在坟头上停留了会,才悠悠飞往远处。
我目送着麻雀离开,直至它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不禁伤感起来,没想到三卜对黄石村的感情那么深,连来世为鸟,也要守在黄石村。
随后我们回到我家,宿吴子说,祭拜完三卜,最后的步骤,得在祖石面前进行,时间就安排在明天早上四五点钟。
晚上睡觉时,我妈拉着我说家常。她说,近来村子不知怎地,特别不安生,每家每户的日子都难熬。日子难过也就罢了,偏人还出事。天灾人祸一并来,谁遭得住。
“唉,也不知道是不是祖石裂开,破坏了村子里的风水,才导致现在这样的。村长还说请你表伯来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要不要改一下风水。”
“不用,过完这阵子,村里就会太平的。”我说。
“你怎么知道的?你表伯都没发话,你比你表伯还厉害?”
我无奈低下头,苦笑了下。“表伯和我说的,他说过了这段日子,村子就会好起来的。”
“真的?你表伯真这么说?”
“嗯。”
“那就好喽,不然我都担心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明明这日子都该是越过越好的,现在却反着来。有时候想想,眼下这日子,好像回到过去了。记得家里最困难的那会,还是玉玉刚生下来没多久,家里人多,正是花钱多的时候,偏家里连买谷种的钱也没有。我和你爹在地里从早忙到晚,顾不上家里。你那时也就九岁多一点,不光要带小完玉玉,还学着大人的模样煮饭炒菜,比大人都勤快。”
我认真地听着,不知为何,听我妈说着过去的事,我会鼻子发酸,忍不住想哭。
我妈又絮絮说着:“我还记得,当我和你爹晚上从地里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家里已经煮好饭菜了。我和你爹又是心疼又是欣慰的,想着你真是老天给我们家的恩赐。
我从生完你那个大妹妹后,好几年都没能再生养,幸好还有你在家里。看着你懂事又孝顺的样子,我们想着,哪怕以后只能有你一个孩子,也认了。”
听到这番话,我再没忍住,泪水从眼角流下,但没敢哭出声来。
我妈也有些哽咽,“瞧我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些事来了。唉,人老了,就爱想着过去的事。”
“妈,如果有一天……”我有些不敢问。
“怎么?”
“如果有一天,我,我……”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埋下头,终究还是没勇气问。
我怕做了这守村人的话,难保日后会有意外,所以我想和我妈交代好,免得将来留下什么遗憾。可话到嘴边,我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有什么事,怎么还犹犹豫豫的?你是想去找你亲生的爹妈吗,这事,我和你爹不会拦着你的。你想去,就去。”
“不是的,是……”我忐忑得很。
正好这时小完玉玉从屋外跑进来,赖在我们身边,说说笑笑的。我只得把这话给强行憋回去,我心里暗自想着,就算为了我爹妈弟妹,我也不能让我自己有事。
当第一遍鸡鸣声从外面传来,我便赶紧起身,准备去祖石那。
我和郁东识出门,不见宿吴子,我问:“表伯呢?”宿吴子昨晚好像出去了,我临睡前,也没看到他回来。
“已经出发了,走吧。”
我们摸黑来到祖石那,远远看到有个人影在祖石旁捣鼓着什么,看样子,是宿吴子。
走过去,便看到祖石的供桌上,摆满新鲜的瓜果和烧鸡烧鹅来当做供品。
郁东识吞着口水问:“师父,你上哪去弄这么多供品,等弄完后能吃吗?”
宿吴子忙着把块红布从祖石上掀开,说:“还没到饭点,就饿了?”
一切忙活好后,供桌上有供品有香烛。我想着,这是要祭祀祖石吗,布置得这么隆重?
“寻音,你跪在这。”宿吴子指着供台前的地面说,“一样,磕三个头。”
我又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头,地上的泥土都沾到我额头上去。
宿吴子端来碗清水,要我割滴血到水里。我便咬了下食指,挤出滴血来,血滴落入水中,渐渐溶开。
宿吴子把碗中的水,洒在祖石下。而后,他又拿起把剪刀,剪下我一小撮头发,用绳子绑着,埋在祖石缝隙间。“寻音,再起誓。”
我举起手来,“要怎样说?”
“黄石祖石在上,异乡人寻音自幼长于黄石村,感其水土,即日起,愿成为村中守村人,村在人在,村亡人亡。日后若离开黄石村,仍不改今日心志。若违此誓,亲人离背,孤苦终老。”
郁东识嘀咕说:“这誓言还可以,不毒。”
我凝视着眼前的祖石,无比坚毅地说道:“黄石祖石在上,异乡人寻音自幼长于黄石村,感其水土,即日起,愿成为村中守村人,村在人在,村亡人亡。日后若离开黄石村,仍不改今日心志。若违此誓,亲人离背,孤苦终老。”
此时青黑一片,看不清东西,只能看个大概。鸡鸣声时不时传来,万事万物都静谧得很。我们身处在这片朦胧的天地中,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宿吴子沾了点土,沾在我额头上,对我说:“祭拜过守村人和祖石,从现在起,你就是黄石村新一任的守村人。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怎样的灾祸,但不管是怎样的灾祸,都会降临在你身上。”
我说:“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