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侯一死,她在张家的日子更不好过,唯一的消遣,便是唱戏。幸好她在花家班,有个和她交情深厚的师兄,叫做罗仁。
罗仁怜她遭遇,时常过府和她相聚。时间一久,就招惹来闲言碎语。更甚者,还污蔑她和罗仁背地里不清不白。
张家大夫人为了自家门楣,决定处理二人。千娘为了保护罗仁,让罗仁先逃走,自己留下来应对。
没人知道张家大夫人是如何处置千娘的,只知道,在那之后,张家再没有动听的戏腔传来。张家仆役私底下,又常在议论,说半夜的园子里,有个无头鬼在飘荡。
人们便猜测,张家大夫人是把千娘给杀害了,千娘死后有怨,鬼魂就回来了。
随着时间流逝,张家败落,张宅也因此成了废宅。后来,无人的张宅里,总在夜半时分,传来稀奇古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唱戏。大家坚信这是千娘的鬼魂回来了,不再敢靠近。
也就是在张家没落之后,鲁上乡不知何时传出一首不知名的曲调,传唱度极高,就是我听到的那首恐怖童谣。
我果然没猜错,曲词所写的,正是千娘的遭遇。
“唉,我们都觉得那宅子不吉利,平日里忌讳得很,不敢多说什么,免得招来亡人的记恨。你们是不知道,旧时候的宅子里,水深得很。谁知道那宅子里究竟藏了多少条人命,还是不提的好。”老板娘说。
我们心中若有所思,看来,无头戏子,十有八九便是这个千娘了。就是不知道,她死了几十年,如今又飘荡出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报仇么?可当年的人,包括她,全都死了,她的执念会是什么?又或者,是耐不住寂寞了?毕竟她仍存有意识。假若换做是一个大活人生活在荒宅中,就是不死也得疯。
“师父,这事我们要怎么解决?”郁东识问。
“等见了她,问清楚状况再说吧。”
单单知道无头戏子的来历,还不行,还得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不然无法解决此事。
宿吴子和我们分析过,还尸,是魂魄再次归入躯体中就能照常行动的,可以长眠,也能和活人一样正常的作息。千娘死了已有几十年,这期间不可能一直出于长眠的状态。
所以,她是能活动外出的。但鲁上乡这些年来,都只听过无头鬼的传言,并没有真实见过,直至今时今日才看到。借此可以推测出,她多半是没有害人的心思。
如果有,鲁上乡不会这般风平浪静。就如卢打更遇到她时,她也没加害。
我们得查清,她忽然冒出来的缘故,是不是另有隐情?
一入夜,我们再次来到荒宅门前。
宿吴子说:“你们进去吧。”
郁东识一愣,“怎么,师父你不和我们进去吗?”
“我是个修行人,这宅子阴气太重,我一进去,她就会察觉到我是个道士,从而恐慌的。你们不同,你们修行尚浅,在她看来,不过是普通人一个。你们什么也不要带,就不会对她产生威胁,她也不会防备你们的。”
“可我们昨天好像得罪她了。”
“不碍事的,你们今天客气点就行了。记住,你们此去,是了解她的情况,凡事能顺着她来就顺着她来,别惹怒于她。”
“啊,师父,还是不行。万一她对我们做点什么呢,太危险了。还有,她太吓人了,我这还没进去,心里就直犯怵。”
“不用怕,我就在门外守着。一旦有什么事,你们大声喊我,我会冲进去救你们的。”
“师父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进去吧,不然我心里没底。”郁东识是说什么都不肯进去。
我看不下去了,对郁东识说:“那你和表伯留在这,我一个人进去,总行了吧,胆小鬼。”
他顿时气鼓鼓地说:“嘿,我有说我怕了吗?我这是为了我们安全着想。还不给我发发牢骚吗?真是的。”
我懒得理他,自己率先进去。
“哎,你倒是等等我啊!”他还是跟了上来。
我暗自偷笑,故意说:“你不是怕吗,怎么还来?”
“我没有怕,我只是慎重考虑而已。反正真出了什么事,还有你和我一起。”
进去宅子里,我们径自往园子戏台走去。
他问:“你怎么知道她会在这里?”
“直觉。”
这次,我们很自觉地坐在台下等。怕倒是没昨天那么怕了,只要她带着头来就行,千万别又是没了头地来。
他根本消停不下来,直问:“在这等,她真的会来吗?”
“那你有本事,自己找她去。”
他立即低下头,闭上嘴巴,乖乖地等。
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千娘今晚一定会出现,只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如果出现的话,肯定会在戏台上出现的。
也不知等了多久,等得郁东识没忍住困意,倒在凳子上酣酣入睡。他也是心大,在这里都能睡着,反正我是怎么也睡不了的,哪怕再困。
我撑着脑袋,想着千娘的身世,不免感慨。
不论是死后的鬼,还是仍在世间活动的各种尸,背后都有一个可怜的身世和遭遇。但凡生前死后都如意的,都早早投胎重新做人了,不再纠结这辈子的恩怨。
只是呐,人生不如事十之八九,谁能轻轻松松放下呢?
月至中天时,我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冷不丁的,在这静得不能再静的园子里,忽然有了声响。
我立马抬头一看,戏台上有个背影。尽管夜黑看不清,我也能知道,是她来了。
“你们怎么又来了,是想来抓我吗?光凭你们俩的话,怕是难。”她说。
“不不不,我们不想抓你,我们就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的?”我说。
她转过身来,“你们不怕我么?”
“呃,还是有点怕的,但你没恶意在,对么?”
她笑了笑,“如果我说有呢?”
“那我们也有办法逃的。”
“也是,你们见了我第一次,还敢来见我第二次,便知有胆量的。你们专程来,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
“对。你是什么时候死的?”
她没再说话,而是开始摆好身段,开始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