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是昨晚上的事,把她给吓出阴影了,她怕郁东识也是情有可原的。
颜儿说:“以初阿姐,阿东阿哥是你的好朋友,无论有什么事,你都会站在他那边吗?”
我一懵,“为什么这样问?”
“就问问,你回答我嘛。”
“嗯,我会站在他那一边的。”
“哪怕他做了坏事,你也会站在他那边吗?”
“他不会做坏事的。”
“可他踢了杉儿,这不算是坏事吗?”
我一噎,“但,但他是有苦衷的,不是故意的。”这样说的话,我似乎是过于偏袒郁东识了。
颜儿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阿爷曾经教过我一句话。”
“什么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顿住不动,心情复杂,她们自是拿我当做族人的,可对郁东识就未必了。我问:“阿东阿哥不好吗?”
“不是不好,而是他和我们不一样。”
我无言以对,心想还是昨晚一事对她们影响太大了。
……
我去找宿吴子他们时,在桑林意外碰到了希萝,她应该是来祭奠寿天童女的。
我和她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她自顾自地清理着空坟上的草,还顺带清理旁边的土坟,幽幽地说:“这里埋的,是一个比我大的阿姐,她当时已经懂事了,她明明知道寿天童女意味着什么,却也不反抗。去往芒荒时,我又哭又闹的,是她哄着我。我还记得当时,她是如何乖顺地喝下那碗毒汤药,她是第一个被祭献的。”
字字句句说来,满是苦涩和无奈。
我静静地看着她,并不言语,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我最怨的,不是大巫祝他们,而是我阿母。我和书萝是双生子,什么都是一样的,可在关键时刻,她选择了书萝,舍弃了我。说什么书萝聪慧,将来可以继承她的长老之位,呵,真是可笑,我还没见过哪对双生子是一个聪明一个愚笨的。”
“你恨你阿母?”我问。
“怎么不恨?托她的福,让我有家不能回,这些年纵使活着,可和孤魂野鬼又有什么两样?她死了,书萝死了,大巫祝他们也都死了。当年害我的人,全都入黄泉了。照理说,我该感到痛快才是,偏我心里的仇恨,依旧存在,我还恨着。”
说着说着,她哽咽了下,眼含泪光地道:“我一直盼着我能杀死他们,如今不用我动手,他们就死了,死了 ……我是恨他们,恨他们把我祭献出去。可转念一想,书萝逃过了寿天童女,长大后却因为祭祀而死,我阿母也是,他们都因为孤黎族死了。本质上,我和他们都是一样的,都得为孤黎族付出性命。”
我见她神情中竟有了绝望,突然有些可怜她了。
她并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恶人,包括伏尧,都是有苦衷在的。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的。
她说:“我近来才想通,不是他们要我死,而是那世代流传的习俗,要我死。”说完她看向我,“抛开往事恩怨且不提,我希望你能结束长英华落这个祭祀。”
我眉头一皱,不解她是何意。
“我一直都觉得,长英华落不应该存在的。如果真有天劫,我倒希望,天劫能降临。我要看看,是怎样的天劫需要一群孩童的魂魄来抵抗。”
说完,她便起身离开了。我留在原地,陷入沉思,好像不仅仅是她,包括孤黎族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莫大的苦衷在。
只是因为一场长英华落,便有了一代又一代的悲剧,倘若这只是场谎言,该多好啊。
回到眠泽,夜已黑。
许是大难来临前,都会有一段相当平静的时光。自从大巫祝他们逝去后,伏尧没再找来,眠泽又恢复成往日的安好,族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安稳平淡。
可我清楚不过,在安稳之下,是暗潮汹涌。
来到上善宫,见杉儿坐在门坎上,小小人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坐过去问:“杉儿,在想什么呢?”
杉儿呆呆地说:“昨晚上,我又看到阿东阿哥出去了。不过以初阿姐你肯定不在意的,茶白阿姐也不在意。我感觉阿东阿哥像是做坏事去的。”
我一惊,”他又出去了?”上回他没有承认,我也没有再追究,没想到他居然又出去了。
“嗯!我看到他是往东湖方向走去的。”
“可我问他,他说没有出去过啊。”
“我们小孩子不能骗人,但阿东阿哥是大人了。以初阿姐你要不信,晚上和我一起看看。”
“好。”
我心里不断想着,郁东识为什么会出去呢?还是在深夜。该不得白天他总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原来是晚上出去了。
这次说什么我都得弄清楚来。
说话间,郁东识来了,一见他,杉儿便跑开了。
郁东识笑着说:“哎,她怎么看到我就跑啊?她也太记仇了吧,我都给她道歉好几回了。”
我说:“过几日她就会忘的。对了,你晚上几点睡的?”
“吃完饭过会就睡,怎么?”
“你就没有出去走走吗?”
他眼中一暗,随即笑着说:“我出去做什么?这大晚上的。”
看着他,我心里隐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等到了夜晚,我和杉儿姐妹俩,在她们发现郁东识离开的地方等着。还没到深夜,杉儿便犯困了,我让她回去睡。
我问颜儿:“你当真看清楚了,是阿东阿哥?”
颜儿点点头,“真的是他。我都看他出去过好几回了,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好生纳闷,郁东识为什么会在晚上出去呢?还瞒着我,难不成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眼见夜将深,空中弥漫着寒气,虫鸣一片。我实在没熬住,眼皮重得抬不起来,眼前视线变得模糊。
这时,颜儿突然激动地摇晃着我的胳膊,小声说:“以初阿姐,你快看,是阿东阿哥!”
我忙睁开眼,见前面不远处,有个匆匆行走的背影。即使光线晦暗,我也能认出,那背影绝对是郁东识。
我忽然没了力气,他为什么要骗我说没有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