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正堂。
十多名带刀侍卫于院子周遭游走巡查,一众奴仆皆被驱赶,宁正堂方圆二十米内,不得近人。
内堂。
贾敬面前端坐着一位蟒服青年,二十出头,正是大隋忠顺王。
比起贾敬如雕塑般静坐,青忠顺王的眼睛却如利剑般刺向他,带着一丝怨恨。
忠顺王率先打破沉静,讥讽道:“贾敬,你是去修道,还是去赎罪?”
贾敬神色淡淡,听而不闻。
忠顺王见他不应,于是又自顾自地说道:“本王从前很佩服你,觉得你是少有的聪明人。”
“你和贾赦一文一武,总能在关键时刻替大哥解决难题,而本王就像个小跟班,但本王并不嫉妒,甚至还很开心。”
“那时候,我们一伙人鲜衣怒马横行神京,所过之处,诸王公侯无不退避三舍,觉得天下再大也不过如此,当真无所畏惧。”
说到这里,忠顺王一脸缅怀之色。
“可是…”
他语气一转,恨声道:“在大哥最最需要你们的时刻,你们二人没有出现!你们弃他于不顾!”
忠顺王始终偏执的认为,当年的失败都该归罪于贾家。
如果当年贾敬、贾赦及时出现,肯定能帮到大哥,大哥也一定可以成功的。
可是…
贾敬、贾赦什么都没做。
贾敬!贾赦!
你们当时为何没有出现!
贾家当年可是掌控着京营十五万兵马啊!
大哥距离那位置仅差一步!
就差一步!
忠顺王越想越恨,拳头都捏出了响声。
贾敬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摇头:“成王败寇,不容分说。往事又何必重提。”
忠顺王怒道:“不要给本王拽文!本王问你,你可知贾珍是怎么死的?”
贾敬眼里古井无波。
忠顺王哈哈大笑:“你已经猜到了对吧?贾珍死的那天,正是大哥的忌日呐。”
贾敬平静且淡然:“人活着,就是准备要死的。今日死、明日死,又有何区别。”
“是吗?”
忠顺王稍稍凑近,“你还有个儿子、孙子,喔…对了!还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女。他们也会死,对吗?”
贾敬再平静不了,眼里闪烁出一道凶光。
“哈哈哈!你生气了?你果然还是在意了,本王还以为你当真没血没泪…哈哈哈!”忠顺王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他失去了最疼爱他的兄长,贾敬也失去了长子。
这很公平!
虽然事情与他无关,但他乐于看见贾敬倒霉。
就因为他当年…
无!动!于!衷!
贾敬看着忠顺王,突然觉得他很可悲,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该怨恨的不应该是贾家,而是亲手导致一系列事态发生,且愈演愈烈,直到无法挽回的那位才对。
贾家世代忠良,当年自己和贾赦辅佐太子也是那位授意,到头来出了事却让贾家背锅,贾家有苦难言。
念及此处,贾敬突然将心一横,决定透露一点信息,哪怕惹恼了那位也无所谓了。
他有怨气,他要发泄,贾家又何尝没有怨气?
贾家不是他的出气筒!
贾家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皇室带来的高压贾家再承受不起了。
都已经陪葬两个人了,还不够吗?
贾敬看着忠顺王:“贾家终归是大隋的臣子,王爷,难道您还不懂吗?”
“你什么意思?”忠顺王笑声一顿,稍加琢磨。
数息之后。
忠顺王蓦地起身,双眼泛红,难以置信地看着贾敬。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经贾敬这么一说,当年的事就越想越不对劲,最后惊恐发现,脑海里拼凑出来的答案,十有八九是真的。
忠顺王喘着粗气,不愿接受事实,朝着贾敬大吼:“他怎么会这么做?你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
贾敬自嘲一笑,“王爷,算天算地算自己,算来算去又如何?我们贾家也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当事态演变超出了预期,就一切都变了。”
“只是无人料到,太子如此刚烈,竟自刎于大殿。”
“所有人都没料到,所有人…”
贾敬喃喃叙说着:“当年事败的消息传来,我和贾赦脱困,便马不停蹄赶去太子府,那时才知,太子早在起事前,就已经交代好了身后事。”
“不成功,便成仁!”
“太子府七百余人,包括太子妃、世子,全都自戕了。”
“王爷,你不用再找了。”
忠顺王顿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知道,贾敬不可能、也不敢开这种玩笑。
这些年他一直在找人,还以为被人藏起来了。
原来…
都死了!
忠顺王双目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嘴里喃喃念叨着:“大哥!大哥啊!你为何一点退路都不留,事情本不该如此啊!”
贾敬声音也变得沙哑:“与其被贬为庶人,余生囚于宗人府,不如一了百了。”
“这是殿下最后的骄傲。”
政变失败,并非太子自刎的主要原因。
贾敬太了解太子了。
另一个原因他到死都不能说,否则贾家死的可就不止两个人了。
忠顺王双手捂面,泪水直流。
…
良久。
忠顺王缓和好了情绪,抬头冷冷地盯着贾敬。
贾敬面露不解。
忠顺王咬牙:“那天夜里,有人看见你抱走了一名婴儿。”
“不用否认,你如实告诉我本王,那婴儿是、是大哥的孩子吗……”
贾敬吐出一口浊气,在忠顺王满是执念的目光中,缓缓点了下头。
这件事,他知道瞒不住,而且根本无需隐瞒。
忠顺王揉了揉眼眶,“那孩子是男是女?如今人在何处?”
“是个女婴,很安全,王爷不必费心去找寻。”贾敬告诫道:“她若身份曝光,只会让人难堪,届时王爷认是不认?”
“难堪?哼哼!他应该难堪,他不难堪才奇怪……”
“王爷慎言。”
忠顺王冷哼一声,“贾敬,那是大哥仅存于世的血脉,本王的亲侄女,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躲躲藏藏。”
贾敬面不改色:“待她及笄,会嫁进宁国府,我儿贾珑会照顾她。”
“什么?贾敬!你说什么!无耻之尤!本王的侄女凭什么要嫁给你儿子?就因为他袭宁国的爵?”忠顺王当场气笑了。
“且不说贾珑袭爵一事本王尚未应允,就算本王允了,贾珑也不过是个三品将军爵,凭什么配得上本王侄女?”
忠顺王掌管宗人府大小事宜,贾珑能否袭爵,全凭他说了算。
“贾珑是贾珍的胞弟吧?”忠顺王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贾珍是个什么货色,你心知肚明,贾珑是贾珍同胞兄弟,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爷,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亲兄弟亦如此,况且我有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嘶!你竟然…你这老贼!”忠顺王极为聪慧,转瞬就明白了贾敬的意图。
“珑儿能照顾好她,给她一个安稳的余生。”贾敬成竹在胸。
忠顺王气不打一处来,“你让贾珑那臭小子过来,本王要看看他凭什么能护好本王侄女。”
贾敬瞧了一眼天色:“这会儿他应该进宫了。”
“进宫?皇兄要见他?”忠顺王顿感纳闷。
无端端的,至尊为何要见一个七岁的孩子?
难不成贾珑有何特别之处?
回去便命人关注此子。
忠顺王如是想着。
“王爷,若无要事,您该打道回府了。要见贾珑,日后多的是机会。”贾敬还有事情没处理,不想再和忠顺王闲扯。
至于袭爵一事,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他断定忠顺王不会卡着不放。
忠顺王确实也该走了,不过临走时,他警告贾敬:“照顾好她,倘若贾家伤害到她,本王发誓,定让你贾家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届时可别怪本王不念旧情!”
当年贾敬抱走一名女婴,他知情,那位定然也知情。
既然那位选择不闻不问,那么他也不能主动去寻那女婴。
知道她还活着就好,日后总能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