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长渡。
长渡看不见,可那双眼睛却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看,他的眼周泛起层红意,瞳孔漆黑,长久盯着人看的时候,有种难以言说的执拗感。
长渡始终等不来竺叶说话,他带着竺叶的手,将刀刺进自己的胸廓:
“来,杀我。”
他的胸廓雯时冒出血来。
竺叶却忽然想到他年幼时说得话。
长渡年幼时总是高高在上的,他说他讨厌异族人,可她就是异族人。
——“我平生最讨厌异族人,你有事没事能不能别在我面前乱晃?”
“竺叶小姐,您别难受,小殿下就是被王爷和王妃惯坏了的,他性子就是太别扭。”
“小殿下肯定很喜欢您,不然就不会带您来王府了,”那是个很和蔼的老人,头发胡子发白,笑起来眼睛眯得像条缝,说话的时候,却总是叹息:“北狄战事已经拖了五年了,小殿下已经五年没见过他的父母了,所以对异族人很有怨气,您别怪小殿下说话不好听。”
“您是小殿下唯一的玩伴,您可不能不理小殿下。”
当时的竺叶很不喜欢这话,她坐在石凳上,咬着花糕吃,视线盯着长渡看,看见他因痒痒蛊而憋得通红的面,笑得眼睛弯弯。
可真是个蠢货!
又蠢又讨厌,说话也难听,下次将他毒得说不出话来。
当时他们对彼此是那般嫌恶,看见对方都恨不得绕路而走,每每说上话的时候,都是夹枪带棒,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两人轮番因彼此受伤,便更加深了两人间的厌恶。
到了最后,若不是有人在旁边说话,他们都恨不得把对方当成空气。
直至后来长渡厌恶到恨的地步,直接出手让人将她送走,她临走之前,满是恶意的给他下了守宫蛊。
中原女子肩膀上点守宫砂。
中原贵族多重脸面,若让人得知,小郡王被下了苗疆的守宫蛊,这守宫蛊凝出的红点又刚好落在他的眉眼上,成了朱砂痣。
她想要让他丢脸。
她想要他抬不起头。
她想要让他说不出话来。
却在阴差阳错相逢时,全都一一应验。
他成了结巴。
他没了父母,没了王府,没了那个老好人似的管家,没了身边的随从,没了锦衣玉食,没了崇高地位。
他现在又没了蜀山师兄弟,没了朋友,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竺叶明明应该高兴。
仇人过得这么惨,竺叶明明应该高兴,她扯了扯唇角,却尝不到微凉的泪水。
她的心脏胀胀的、疼疼的。
就像是难受。
竺叶鼻尖嗅到浓重的血腥气,她雯时从回忆里脱身,下意识的看向长渡眉眼位置的朱砂。
他眉间的朱砂痣,原来是她给他下得守宫蛊。
朱砂痣的滚烫也不是错觉。
如若长渡兴奋,这种情绪牵动的守宫蛊,是以,他才朱砂滚烫、浑身发红、左眼流泪。
他就这样,带着她的标记,活了小半生。
她让他丢脸了整整小半生。
竺叶痉挛的松开匕首,她后退一步,摇了摇头,见长渡跟着往前走了一步,蓦然喊出声来:“别说话!”
她靠在光滑的墙面,看向四周的黑暗。
什么都看不清。
可却能看清他。
长渡没听见她的声音,指尖发颤,极力保持镇定,冷然又平静道:“阿木你不能这样,话都没说清楚,就给人叛了刑法。”
他轻轻扯动唇角,似乎察觉不到冷凝般的气氛,甚至还笑出了声:
“阿木,我看不见。”
“你能和我说清楚吗?”
竺叶看着他这幅模样,却想起了另外一段记忆。他的话语逐渐同脑海里浮现的记忆的重合,可他们的神色是完全不一样的。
长渡虽不喜欢笑,总是板着一张脸,可他却是温和的。那个少年不一样,他说话总是带着几分笑意,面上却尽是嘲讽和矜傲。
“你不许上学堂!”
“凭什么!”
“他们…他们…都说你是……”
“说什么!你好烦人!嗓子是被黏住了吗?”
“说你是我童养媳!”
“童养媳?那是什么?你为人能不能不要总是斤斤计较啊!我来这儿一个月,你连我一日吃了几粒米都记得一清二楚,我都说了,我以后会还给你的银两!”
“整个王府都是我的!我缺你那一点都银子,反正你今日不许去学堂!”
竺叶望着面前的长渡,她缓慢的想起了后续,好像是她直接推了长渡一把。
锦衣玉食长大的小殿下经不住这一推,直接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她吓了一跳,死死拉住他的衣襟,两人便齐齐摔倒在地。
她碰到了他的唇。
跟他总是冷言冷语不同,他的唇是软的。
自此以后,两人便越发不待见对方。
瘸了一条腿的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