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是南方城市,一年四季的温度只处于二十几度的温和状态,还挺适合怕冷的我。
在s市的第一年,我省吃俭用,每个月发下来工资,我都第一时间打给了那些债主,没留一点给自己,工厂管饭,日常的生活开销由我妈来出。
在s市的第二年,我因为在工厂里做的认真,被晋升了组长,工资也跟着涨了很多,但也因为成为组长比普通员工更加操心,我整个人瘦了二十斤,但好在身体上并没有什么问题。
在s市的第三年,我还清了所有债务,与此同时l市监狱发来消息,说我爸即将在6月份中旬出狱。
六月,也是许宝即将四岁生日的时候,那时,我或许,不在许宝身边。
得知这个消息,我很快办理了离职,我妈也因为年龄问题从工厂离职,专心照顾许宝。
我爸即将出狱这件事,我告诉了我妈,她听到这个消息,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喜的神色,反倒是在问我“你想管他的后半生是吗?”的时候,眼里含着不加掩饰的不耐。
这三年来,我一直很听她的话,不管她让我做什么,我都没有说过一个不,所以,面对她的质问,我也是先询问她的看法,我反问她:“你想让我管吗?”
“那是你爸,你想管,就管,不想管,我也不说什么。”她给我的答案模棱两可,让我一时间陷入了抉择。
我沉思了很久,回她:“要管,他是我爸,如果我不管,就没人管了。”
“那你就回去吧,我和许宝,就不回l市了。”
我当场哑然:“......”
许宝已经快四岁了,这三年来,虽说是我们一家三口在相处,但是大多时间,都是我带的许宝。
不知是不是岁数大的问题,我妈对于许宝没了最开始的那份耐心,所以这三年来,只要不是上班的时间,基本都是我在带许宝。
所以,在听到我妈说,她要和许宝留在s市后,我是不愿意的。
我不想跟许宝分开,许宝也一定不想跟我分隔两地。
“为什么,你不回去?”我忍不住问她。
“回去干什么?我和你爸三年没见,早就没感情了,如果不是想着许宝以后上学不能被别人说没有爸爸,我回去,也是跟他离婚。”
我妈的话让我的心,一点点的变寒。
我知她一向很会用语言伤人,但每次听到耳朵里,仍是会心悸。
四十多年的感情,我爸只是犯了一次错,她就再也不原谅他了。
她到底是忘了,我爸很爱很爱她的那些岁月。
许宝已经懂很多人事,离开之前,我跟他说了很多,我说我要走了,以后,可能好久才会来看他一次。
小男孩站在我面前,小手拉着我,他知道什么是走了的意思,眼泪瞬间就往下啪嗒啪嗒的掉。
“哥哥,不要走,小宝想跟你在一起。”
我忍住酸涩想要流出的眼泪,抬手擦掉他的眼泪,哄着他:“小宝乖,你在这里陪着妈妈,哥哥回去看爸爸,到时候带着爸爸一起来看小宝好不好?”
“我不想要爸爸,哥哥,我只想要你。”
我爸进去的时候,小宝连一岁都不到,他从前对爸爸根本没有概念,后来还是我突然意识到,小宝既然会说话了,会叫妈妈,会叫哥哥,当然也要会叫爸爸,所以我便开始让他叫“爸爸”这个称呼,尽管父子俩从未见过,但是,我不止一次告诉小宝,他还有一个爸爸,他很爱他。
“哥哥也只想只要你,但是,哥哥也是爸爸的小孩,不能把爸爸丢下,知道吗?”我试图让他理解我身为子女的责任,可是小孩子的世界里,只有喜欢和讨厌,所以,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哭着对我说,“我讨厌爸爸,他为什么把你抢走,哥哥,不要走。”
人在有了牵挂的时候,真的是一颗心都挂着这个牵挂,虽然只是暂时的先离开,但是,一想到我走以后,小宝会因为天天看不到我而哭,我心里就开始心疼起来。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带他跟我走,但是我妈肯定会不同意。
我爸出狱的时间在6月16号,我在14号的晚上哄许宝睡下之后连夜走的,买的是晚上九点四十的高铁,因为快。
将近八个小时的路程,抵达l市的时候是在第二天的凌晨,出了站后,我打了出租回家。
三年没回来,l市没什么变化,熟悉的城市总是给我一种特别心安的归属感。
抵达小区,门口的保安还是从前那位大爷,一如既往的坐在保安室嗑瓜子,我刷了门禁卡进小区,却被显示是过时卡,紧接着便响起了警报声。
保安急匆匆出来,看到我,似乎是见我眼熟,盯着我看了好久,问我,“你是不是一单元那个谁谁......”
我知道他叫不出来我的名字,便点头说:“大爷,就是我,三年前我们一家人都去外地,这不,我刚回来。”
“哦,我想起来了,小伙子变化大啊,瘦了很多呦。”他捏着下巴点头,又对我说,“那什么,来物业的办公室办理一个新的门禁吧,去年统一都换了,这门也是去年换。”
于是,在他的指示下,我便又跑了一趟物业那里,办理了一张新的门禁卡。
回家也算是一波三折了,办完门禁卡,我便没再耽搁,赶紧回家了。
一天的时间不长也不算短,家里许久没收拾了,我既然要留在l市一段时间,就得趁今天的时间收拾一下,毕竟晚上我还要睡。
三年没回来,当初走的时候,家里的电闸是全部关掉的状态。
输密码加钥匙开锁,我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霉味和尘土味。
给屋子大扫除真的是一件非常耗时间又身心俱疲的一件事,开窗通风,擦桌子,扫地拖地,晒被子,把一切都恢复到从前住很久的样子,忙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冰箱里没食材,我点了一份外卖,很久没吃到我们北方的饭菜,闻着熟悉的香味,我猛炫了一份饭后,竟觉得没吃饱。
不过没吃饱就没吃饱吧,毕竟晚上了,吃太多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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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所在的监狱在偏远的北城区,我对那块还比较熟悉,毕竟从前也是在那边上过班的,只是想起来那次上班的经历,我不由得猜想,廖叔的那个酒吧不知道还开着没。
虽然刚到s市的时候,廖叔也在那儿,但是后来他就又回来了,这么久不见,我想,我应该买点东西过去看看他。
毕竟他帮助过我们很多。
我买了一些水果,拎了两箱礼品,便去了。
我打的出租,今天很快,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
酒吧开着门,因为还不是营业时间,里面一片昏暗,灯光也只开了一盏。
前台有值班的工作人员,我走过去问她廖叔在不在,前台看我手里拎的东西,大概猜出我是廖叔的朋友,扯着嗓子就对着一个方向喊,“廖叔,你朋友来了。”
“朋友?”
听到廖叔的声音,我看过去,中年老叔竟然越来越帅。
“廖叔。”我叫他。
廖叔看到我很意外,走过来后,直接搂住我的脖子,“你小子,怎么回来了?你妈呢?”
我把买来的东西递给他,说:“就我自己回来了,我爸这两天出来。”
他是我妈的朋友,一开始就知道我家的情况。
廖叔愣了一下,又叹气:“出来了就好,那你,这是要接到你爸之后,一块去s市吗?你妈,就这么一直不回来了?”
我摇了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
“你妈那个性子啊,算了,不说他了,有时间没,叔请你吃饭,这么久没吃l市的饭,想不想?”
“当然想啊,不过今天没时间,我等会儿就去接我爸了,我们改天再吃吧,改天我请你。”
“那就改天,手机号没再换吧?”他问我。
我愣了一下,想到刚到s市那会儿,有次跟廖叔坐在一起吃饭,他说我的手机号打不通,是空号,问我是什么情况。
我说我换号了,他很不满,指责我换手机号都不知道通知通讯录的好友,这要是谁找我找不到,不得急疯了。
我当时一边道歉,一边重新记上他的手机号,说再也不换了。
如今提起来,虽然知道他是在故意调侃我,但我仍是觉得很歉意。
“不换了,以后就用这个。”我向他保证。
离开酒吧,我去接我爸。
监狱所落座的地方是块很大的空地,方圆十几里都是荒无人烟的。
出租车在门口不远处等我,我则是自己下车走了过去。
监狱门口有个透明的窗口,可以按铃问里面的守门警员,我按了铃之后,很快便出来了一个警员,问我干什么?如果是为了探监,让我走正常手续。
“你好,我想问一下,今天出狱的人员,什么时间出来?”
“今天只有一个要出狱的,姓许,是你要找的人吗?”
我点头说是,他说:“正在办理出狱手续,你再等会儿吧。”
我只得在门口继续等待,三年都等了,不差这一会儿。
等待期间,我不断地摩挲着手机,其实我很紧张,毕竟许久没见我爸了,也不知道他在监狱过得怎么样。
“吱吖。”是开门的声音,随着这开门的声音,我的胸膛也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我抬头了,看到了那个肉眼可见疲倦又苍老,瘦弱又病态的爸爸。
他似乎也没想到会有人来接,看到时,一双眼睛睁得很大。
我大步走向他,逐渐变成跑的,冲到我爸的面前,毫不犹豫的将他抱住,失声痛哭的叫他:“爸,我好想你。”
脊背上落下颤抖的掌心,我听到久违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这么大了,还哭呢。”
我怎么能不哭呢,这么多年,他不让我探监,就连刚入狱那会儿都不见我,他是我爸,是生我养我长大的父亲,我怎么会不因为心疼而哭呢。
“好了,不哭了,咱们回家。”
是,回家,是该回家的。
我招手让出租车司机过来,我和我爸坐上车,我一直挽着他的胳膊,就像小时候那样。
因为我爸看着太瘦,脸色也太苍白,回到家之后,我便跟他说,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带他去医院检查身体。
他也没反对,于是我就开始在手机上提前挂号。
晚上,我让我爸在家待着,我去超市买了很多食材回来,把冰箱填满。
晚饭做了三菜一粥,两荤一素,我很想让我爸赶紧把原先的体格养回来。
“小软。”餐桌上,我爸突然对我开口,我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问他怎么了?
“你,认识齐樾吗?”
好久没听到齐樾这个名字,突然听到,我竟然有种久违的感觉。
“认识啊,怎么了?”我说。
“你能带爸见见他吗?这三年,在牢里,他看过我很多次,也没少找人照顾我,我想,如果他是你的朋友,我应该当面谢谢他。”
我爸的话,让我很震惊。
我竟不知道,在我不在l市的这三年,齐樾竟然去看过我爸,而且还不止一次。
“爸,齐樾是我朋友,只是,我可能联系不上他。”三年前我换了手机,换了电话卡,从前那些人的联系方式,也都随着旧卡的注销,全都消失不见了。
让我找齐樾,有点困难。
“唉,那就算了,希望以后在哪能遇见吧,遇着他了,就方便谢谢他,请他吃顿饭。”我爸语气里难掩遗憾。
我也于心不忍,便又说道:“我帮你问问吧爸,如果能问到,我就带你去亲自谢谢他。”
如果真的想要找,直接去城市大学就好了,毕竟齐樾的公司在那儿。
但我,很不想见他。
三年了,这三年来,我的生活很平稳,不想因为一些人,而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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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忙碌的生活中一点点的过去,带我爸检查完身体,并且得到的只是d营养不良,低血压的结果之后,我开始给我爸养身体,做各种好吃的。
期间我给我妈打过几次电话,但她都没接,我知道,虽然她嘴上说让我回来,实则心里还是不愿意。
我庆幸我还有远程监控,偶尔能从手机监控里看一下身处s市他们的情况,只是没过几天,监控我也看不了,页面提示:无权限使用。
我立刻就猜到是我妈,盯着手机出神了许久,最后突然一笑,心说,算了,不让看就不让看吧。
这些年的纵容,怕是已经养成了我妈更加觉得我好管制的感觉。
她总觉得,我会因为她,妥协很多。
但是,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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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我终于也向我爸提了我妈,从他出狱开始,我因为害怕他心里难受,我就一直没有提起我妈,可是这么半月了,我也该问问他心里的想法了,问他,是一待在l市,还是,愿意跟我去趟s市。
我爸面对我的问题只是沉默,我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就让他慢慢考虑。
可我爸却转移话题的问我,“就算要去s市见你妈,但是,在这之前,我也得先见一次齐樾,当面谢谢人,小阮,你找到你朋友的联系方式没有?”
我也沉默了,因为,我因为自己不想见,压根就没有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