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焦急等待天明的感觉,尹漱似曾相识。
小学时,父亲有时候会好几天都不在家,而母亲经常需要上晚班,尹漱就需要一个人睡觉,一旦被惊醒,她就再也睡不着,而是睁着眼睛,脑子里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
尤其是夏天,不管多热,她都会把被子盖的好好的,因为那就是她小小身躯唯一的依靠。
*
本以为这条路还会再有人经过,哪知就他们三个人被困在这里,所以这是她冥冥之中的使命吗?
手机已经没用了,尹漱借着月光,不停地看着手表,望着路的尽头,渴盼着救援的到来。
以及,不管有没有人回应她,她都对着那虚弱的两人说着话,尽力维持着他们所剩无几的意识。
……
救护车的声音终于响起,红蓝相间的灯光由远及近,照亮尹漱的脸庞,她松了口气,默默地说:“得救了,得救了……”
救护人员帮她披上毯子,尹漱被扶上了救护车。
其余善后工作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尹漱把毯子裹紧,靠着车窗睡着了,连医护人员帮她清理伤口都没注意到。
直到到达医院门口,尹漱才醒来,她头痛欲裂,可还有很多事需要她去做,这对母子之前的伤势如何,她是如何发现的,甚至她还要做一份笔录排除肇事嫌疑。
尹漱皱着眉,摇摇晃晃地下车,大家都忙着救伤势更重的母子,尹漱只好自行往急诊处走。
*
闻樵也在医院,苏伊觉得被冷落,大闹了一场,喝了很多酒直至神志不清,呕吐不止,被送来医院洗胃。
他实在是讨厌这种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女人,一眼都看不下去,知道她没死,就立马出来透气。
果真,没有人像她。
所谓替身,侮辱了尹漱,也辛辣嘲讽了他自己,闻瞧决定舍弃。
他站在医院门口抽烟,寒风吹起他西装的下摆,揉乱他的头发,医院无论黑夜还是白天都很热闹,闻樵并不在意不远处忙碌嘈杂的人群。
可再定睛一看,闻樵连烟都不知道怎么拿了,他被猩红的火星烫了一下,索性直接把烟扔掉踩灭。
随之慌忙迈下台阶,跑到了尹漱面前,“怎么弄成这样了……”
“好冷……”尹漱的声音细弱,仿佛从几千里外传来。
她下颌沾了血,面上还有黑黑的尘土,头发早已乱得不成样子,胸口裸露的皮肤上蹭得全是枯树叶子。
闻樵想都没想,就把她拥进怀里,她浑身凉得像块冰,薄薄的毯子根本不起作用。
“我带你进去……”
“意呆真是意呆,这么大一个病人都不管!眼睛瞎啦!”闻樵骂骂咧咧地把尹漱抱了进去。
他抱得特别紧,可尹漱颤抖如筛,轻得仿佛一缕烟,很快就要消失一样。
尹漱失温严重,体温异常,只有35.7度,她躺在急救病床上,判断力急速下降,紧紧拉着闻樵的手,却一声声地喊着孟引桢。
闻樵没有否认,极力回应她。用温热的大手裹住她的手。
他突然想通了,原来不是要找个像她的替身,而是应该把自己变成她爱的样子。
闻樵守了一夜。
尹漱救人这件事并没有太多人关注,虽然出了新闻,但也只是用一个中国人救了一对母子这样几个字敷衍地一带而过。
甚至新闻画面,都是从出事车辆的行车记录仪里截取出来,草草了事。
闻樵气不打一处,不说谢谢就算了,他们做好事不留名,但昨晚就那么不管尹漱就太过分了。
他直接把自家的律师请来,要替尹漱鸣不平。
只是这件事即使传播范围不广,全意大利知道不至于,但住在米兰的都能接收到这个消息。
旅居在米兰找灵感的宋景钰是其中之一,她闻讯前来探望。
尹漱还昏睡着,宋景钰和闻樵在病房里碰上,场面一度诡异到要冒出毒蘑菇来。
婆婆遇到儿媳的“情夫”,黄金剧场就算要演,都要掂量几分,但现实生活哪管这些,直接鸣锣开戏。
“你是……”
闻樵毫无顾忌地握着尹漱的手,对于来人毫无头绪,也说道:“你哪位?”
“你还不把手松开!她结婚了!她的手有她丈夫来暖,不需要你!”
宋景钰本是一个情绪稳定,平等讨厌所有人,看淡情爱荣华的高知女性,但真正看到自己儿子被鸠占鹊巢,她还是没忍住。
可想着尹漱还病着,她的声音要高不高,要低不低,奇怪得像一只笨拙的鸟。
这是她和尹漱第二次见面,却有着独属于长辈的关心。
闻樵被这么一说,不但不放手,反倒说教起来:“你还知道她有个丈夫啊,那么请问,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冷到失温,出手相助却被众人无视,以及脸,腿,手都是血的时候,她的丈夫在哪?”
闻樵说得气愤起来,胸口猛烈地起伏着,继续不吐不快:“你是孟引桢的母亲吧?他长得确实很像你,都是一副死鱼脸,情绪从不表露,我想问呢,孟引桢那三千亿是蒸发掉了吗?还需要自己老婆这么拼地工作?你觉得这合理吗?就算出来工作,安全也不能保证吗?这就是你们孟家的实力吗?”
一连串的反问并没有把宋景钰问倒,她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闻樵话中的漏洞,反击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不是她丈夫吗?因为你不懂她……我问你,为什么她已婚你还会愿意追着她跑?是因为她长得好看?肤白腿长?”
闻樵一愣,没说话。
甚至因为刚说了一大段话却被陡然噎住,而涨红了脸。
很显然,他就不是因为这些表面的东西。
宋景钰哼了一声,“一个除了脸就一无是处的尹漱,你喜欢吗?”
“我……”他自然应该是不喜欢的吧?就像苏伊,才小一个月他就完全受不了了。
“孟引桢何尝不想娇惯着她?他岂止三千亿,他恨不得拿命去爱,可他还是进行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去支持她所有的想法,他只想清了一件事,就是囚养她只会埋没真正的她,她适合有一番事业,顶天立地地站着……”
“而你,渴求着孟引桢不断退让而养出的玫瑰,却倒打一耙,嫌弃他不负责任?”
宋景钰的话掷地有声,杀人于无形。
“你根本没资格也没立场,孟引桢的心疼难道还能少过你吗?这是他们夫妻间的事,他们乐意这样相处,你一个外人能看出什么?”
“我不管什么外人内人,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我在,那我就不是外人!”
闻樵强词夺理,纹丝不动地坐着,宋景钰自然也不甘示弱,她把包一扔,抱臂坐在沙发上,“今天我会一直看着你……直到孟引桢过来……”
她一年联系不了孟引桢几次,但此次的事她一早就联系了。
她只恨飞机太慢,被旁人捷足先登了。
眼前的年轻人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做事这么轻浮,执拗得像头犟驴。
他看上去气质高贵,怎么干的事如此一言难尽?
宋景钰十分不解,她不是没被两个男人同时追过,但做到闻樵这份上,结婚了也不放过的,真的罕见。
情种不是这么当的啊……
*
闻樵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尹漱还在吸氧回温,他时刻关注着监视器,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急得要喊人。
宋景钰枯坐着,突然问:“这是不是你策划的苦肉计?”
她实在是无法把闻樵看成一个老实人。
他那双蓝眼睛实在藏匿了太多东西,让人看不准。
“呵,不愧是母子,脑子里除了阴谋就是阴谋……你知不知道孟引桢瞒着尹漱很多事……这是夫妻该有的行径吗?”
闻樵义正言辞,甚至是得理不饶人。
“你……”
宋景钰再次被闻樵气到词穷。
什么世道啊!
有没有人管了?宋景钰一旦代入孟引桢的角色,甚至觉得自己心脏病都要犯了。
*
孟引桢风尘仆仆地赶来,闻樵的存在他并不意外,他得感谢他告知意大利的医疗系统是这么做事的,过河拆桥,不顾救人者的死活,这官司他是打定了。
可真目睹他守在病床前的深情不移,孟引桢还是难免被灼伤。
昏睡中的尹漱似是和孟引桢有着心灵感应,她的左手食指夹着脉搏血氧仪,本静静地垂着,却在孟引桢进来的那一刹那,吃力地抬起,像是要他过来。
闻樵和宋景钰再怎么嘴上逞凶斗狠,可孟引桢一进来,他也完全蔫了。
宋景钰把他喊了出去。
闻樵一个人跑到医院外的花圃里抽烟,浓烈的烟草味熏得他落泪。
他的爱如逆风执炬,一片痴心,执迷不悔,却只会换来伤痛。
宋景钰是个精明人,她出病房前,给孟引桢发消息:【你有什么事瞒着尹漱吗?闻樵都知道了,你准备怎么办?】
孟引桢看到,一下子有了心理准备,回:【继续瞒】
可他有所不知,两件事,两个人——吕芊和司梦玉,有一个早已泄露了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