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院门开,周青峰闪身进去。
姚贞提着个小灯笼,娇美的鹅蛋脸上正笑盈盈。她身后院内荒草萋萋,并排摆着几十具棺材。 院内有一处佛堂,供着地藏菩萨。幽影中,塑像斑驳,香炉歪斜,连屋顶都是漏的,破败的很。 “姚妹,这是何地?”周青峰乍见这么多棺材,有点怕怕,又觉着此地极为幽静,方才安下心。 “这是漏泽园,有客死他乡的,贫苦无钱的,曝尸荒野的,俱由此地收容,择地安葬。 能在此留下棺木的不是有功名便是有钱财,停尸几十年也是寻常,等其后人寻来,扶棺送回家乡。 白天听坊间传闻,有个捕头被人打爆了脑袋,尸体送漏泽园安葬。 小妹想有此能力的人不会太多,便想着夜里来探查一二,不想大哥也来了,倒是省事。” 佛堂里有素香,周青峰进去点了三根,插入香炉中拜了拜,对满园棺木说了声‘打扰’。 姚贞打趣的问道:“小妹白日扮作提篮妇人,察觉玉佩震动,便知大哥在附近。 只是找寻半天,又不见有人和大哥相似,一无所获之下还生了半天闷气。大哥易容之术不在姚妹之下哩。” “是啊,是啊,周大哥当时藏在哪里?害我们找了许久。”多多伸手来抓,追问不停。 这对主仆姐妹见微知著,聪明伶俐。 周青峰哪里能说,告饶道:“二位妹妹别为难我了。这保命手段说出来就不灵。让你们知道真相定要被嘲笑,容我藏拙。” 多多眼珠子一转,贴着姚贞耳边道:“小姐,这汉子平日模样只怕和现在大相径庭。 我们白日一直在找身高八尺之人,眼睛盯着的都是壮年和老年男子,却没想过其他。 莫不是这家伙手段高明的很......会使变形的法术变作女子或孩童?” 姚贞眼中偷笑,想起那支神出鬼没的燧发枪,倒是微微点头,认同这观点。 眼看保命绝技要被拆穿,周青峰真是心惊肉跳,连忙求饶不让猜了。双姝看他滑稽,笑了半天。 “姚妹,我有事想请你帮忙。”周青峰隐去自己在醉香楼的经历,把九宫道在江宁作恶之事细细说了遍。 做任务嘛,多些人手总是好的。 “此等妖人鼓吹灾祸,贩卖符水,不但骗人钱财,还愚弄百姓,更甚者聚众行凶,犯下种种罪行。 我有意锄奸,匡扶正义。可一人动手没什么把握,想请妹妹帮忙,想些办法。” 姚贞先是惊讶,而后笑得眉眼弯弯,“我和大哥一见投缘,果然是心有灵犀。 桃源派每逢乱世必出山,有扶危救难,济世为民的责任。 只是桃源人少,江山太大。凭我绵薄之力,耗费一生也难有作为,总是要联络各路英雄豪杰才好。 可这世上愿不计名利,舍己为人的屈指可数。沉溺权柄,贪财好色的庸碌之辈倒是如过江之鲫。 大哥能急公好义,小妹求之不得。不过九宫道势大,盘根错节,想要对其斩草除根,还是得从长计议。” 周青峰却一摇头,“我们就三人,谈什么斩草除根,目标太高了,办不成的。 九宫道本质就是一伙江湖骗子,靠暴力和钱财聚拢人气,勾结权贵,逞凶一时。 对这种组织涣散的黑恶势力,不可低估,也不要高估。它靠破坏社会规则而建立,也靠社会规则的庇护而维持。 咱们不用跟它讲道理,更别指望能将其斩草除根,只需一顿乱拳砸过去,打得它顾头不顾腚,人心涣散,自然就垮了。” 这想法......很新奇。 对桃源派来说,讲究师出有名,堂堂正正。 可周青峰的意思是......偷袭、游击、欺诈,以暴制暴,以恶制恶。只要结果是好的,手段可以随心所欲。 “小姐,这路数好像也不是不行。”多多嘀咕道,“邪门歪道往往人多势众,想杀绝是不可能,但除掉些喽啰骨干却不难。” 姚贞点点头,“大哥有什么想法?” 周青峰抬手做个下切动作,恶狠狠的喝道:“我在暗,敌在明。自然是先剪羽翼,再除匪首。 也不用特意选择那个目标,反正醉香楼是跑不掉的。我们杀过去,见机行事,逮谁杀谁。 只要让对手没法公开活动,就算我们赢。” 多多忽而拍手大乐,“对对对,这法子好,别讲什么江湖规矩,我们就是去捣乱的。 那醉香楼门前有招魂幡和聚魂匾,只要把这两件东西毁了,那些妖人就得吐血。” 周青峰继续道:“没了手下,匪首再厉害也是要变成聋子瞎子,不管是杀了还是驱逐,都好对付多了。 现在是凌晨,我们有大概一两个时辰的活动时间。就不知姚妹有没有什么能提升我夜间战力的手段?” 姚贞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腰间,“我们两个女子行走江湖,自然不是没准备的。 这百宝囊里存了不少符篆、丹药、法宝,就是等此刻派上用场。 我之前也有意锄奸,只是少个能打能拼的来协助。大哥来得是再好不过了。” 三人议定,立刻出发。 此刻深夜,醉香楼内依旧热闹的很。 江宁城客商众多,出手阔绰,少不了找最豪华高档的酒楼买醉消遣,聚赌招嫖的客源是络绎不绝。 王五是赌场坐馆,负责维护秩序。他在楼内巡查一遍,听见后院传来哭嚎声,走过去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哭声来自私牢,几个护院打手嘻嘻哈哈的出来,裤子都没提好。瞧见王五,他们齐刷刷的站好,恭敬的问候一声‘五爷’。 “有个新来的小娘皮不肯接客,哭哭闹闹的要寻死。兄弟们正好闲着,于是教教她入门的规矩。” 醉香楼里吃喝嫖赌俱全,有一栋专门的杏花阁,里头养着二三十个年轻女子,供来消遣的嫖客发泄。 这些女子来源不一,有的是家贫被卖,有的是上当被拐,更有被活生生抢来的。 有的女子胆小挨不住打,被吓唬几下就不得不就范。有的性子烈,宁死不肯受辱。 对于后者,醉香楼的护院打手才不会怜惜,会将其轮番奸污,彻底击破其羞耻感,让其绝望而堕落。 私牢里哭声凄惨,显然施暴还在继续。 王五笑笑,问道:“哪来的娘皮?看你们调教的挺乐呵。” “是个良家女子,听说还是书香门第的出身,身段样貌都是一流。”有个护院打手猥亵的笑。 “是酸秀才三个月前在镇江盯上的,花前月下,吟诗作对,花足了功夫才将其骗的私奔。 小娘皮到了江宁还以为自己要嫁个如意郎君,哪晓得一睁眼会落在我们手里。 她被按住时还朝酸秀才呼救,结果我们就当酸秀才的面,弄了她一遍又一遍。” 王五也大乐道:“好好好,就该这么做。等你们把那娘们调教好了,五爷我来当她第一个恩客。 酸秀才就喜欢勾搭良家妇女入咱这火坑。到时候让他在老子后头推屁股,一定有意思。” 几个打手一通哄笑,齐齐喊妙。 说完闲事,有心腹走到王五身后低语:“五爷,您要的人手都找齐了,咱是不是马上动手?” 王五‘嗯’了声,“现在客人多,我走不开。等到寅时,众人熟睡再说。 跟兄弟们说清楚,周继嗣那人名气不小,不可轻敌。夜里袭杀要快要狠。 听说他有个小妾相貌不错,还怀了身孕,正好咱这杏花阁缺这等货色。 至于其堂弟,贼眉鼠眼甚是可恶,若不是白天酒楼人多,我早已一掌将其格杀。 待我将其拿住也送进杏花阁,自然有喜欢兔儿爷的恩客疼他。” 王五说的来劲,哈哈大笑。 私牢里,凄厉惨叫倒是越来越弱。没一会功夫,一具软塌塌的尸体从里头抬出来,搬出后院,丢在墙根下。 搬尸体的打手还不屑的用脚踢了踢,嘲讽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以为有几根硬骨头就了不起? 到了九宫道的地盘,就得听我们摆布。要你生则生,要你死则死,骨头再硬也给你打碎了。 明早儿叫收尸的来,丢城外野地里喂狗。” 尸体和醉香楼的垃圾堆一起,丢在后门外的巷子里。 就隔一道墙,墙内是灯红酒绿,逍遥享乐。墙外是冷风穿巷,呼呼乱叫。 三个黑影从巷子外摸了过来,停在后门,正是周青峰等人。侍女多多用细小的声音讶然道:“小姐,这里有个死人。” 姚贞转身,取出个火折子吹亮,照了照垃圾堆,“没死,还有口气。” 周青峰也看了眼尸体,“是个老头嘞,伤得挺重。” “这老者受尽凌虐,被丢在贼巢外,应该不是坏人。大哥,你将他抱起放平,我看能不能救他。” 周青峰轻手轻脚将老头抱起,对方发出几声痛呼的呻吟,手脚耷拉,胸腔下陷。 “这老者肋骨被打断了,手脚......也是断的。”姚贞检查一遍,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他伤的太重,我救不了。” 不知是不是‘救’字唤醒了老者最后一份意志,他回光返照的猛然瞪眼,一口鲜血喷出,气息流畅了许多。 周青峰被其猛的抓住胳膊,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老者低呼道:“救.....救我家.....。” “救谁?” “救我闺女,那傻丫头心思单纯,被人骗来江宁。我一路艰辛赶到,得知她竟被那畜牲送进火坑。 我前后来醉香楼三次才混进其后院,想见到我那可怜的孩子,花钱赎人。 可此地明着是酒楼,实则魔窟。那些畜牲当我面折磨我家闺女,还暴打于我。 求哪位行行好,救我女儿,为我报仇。” 老者说完,便气若游丝,手臂低垂,已到弥留之际。 虽知这醉香楼不是好地方,可亲见苦主控诉,还是让周青峰心理破防,愣了许久。 不等三人有何计较,醉香楼后院的门又开了,走出个骂骂咧咧的护院打手,解裤裆就在垃圾堆前撒尿。 这位裤子才脱一半,就觉着恶风袭面,一只大手扼住喉咙,将自己拖了过去。 周青峰跪压在打手胸口,先不问话,扼住其喉咙持续一分钟,不让其呼吸,更不让其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对方被憋的手脚逐渐无力,他才稍稍松开手掌,喝问道:“我问你答,说一句废话,就拧断你脖子。” 被压住的打手急促喘息,稍微恢复些力气就开始挣扎,还试图开口呼救。 于是周青峰又扼住其喉咙,憋足一分半,憋的对方亡魂直冒,大脑无法正常思考,才再次稍稍松些劲。 打手只觉胸膛压了个千斤巨石,已然无力挣扎,唯有求饶道:“好汉,要问啥?” 周青峰将打手拖到垂死老者面前,喝问道:“这老者的闺女在哪里?” “你是那老鬼请的人?” 答非所问,周青峰又憋了一分钟,憋的对方完全服气为止。 “那女子在牢里,从后门进去,左边的院子就是。” “她怎么样了?” “她不接客,被......被吴大头几人给轮了。刚开始还要死要活,这会没力气,人就老实了。” “她爹拿钱来赎,为什么不放人?” “这场子的规矩,陪客的女子活着进来,只能死了出去。再多钱也不能赎。 她爹还说要报官府,林掌柜不能惯着他,自然是要弄死灭口的。” 几句话的功夫,周青峰已然是怒气爆发,姚贞二女也是感同身受,恨得磨牙。 “那女子是怎么被骗来的?” “是酸秀才干的,他专门四处勾引良家女子。这类女子知情识趣,南来北往的恩客喜欢这调调,愿意花钱来玩。” “酸秀才是什么模样?”周青峰问到这时,后院忽然响起炸雷般的吼声。 有个壮硕的身影从院墙上跳了下来,“哪来的毛贼,敢到我醉香楼来撒野?” 吼声响时,周青峰便有所察觉。他用力一拧,将跪压的打手脖子折断,随后左手抬起,每天一发的燧发枪出现在掌心。 来的是醉香楼的坐馆王五,他每隔一会就要四下巡视,倒是尽职尽责。 周青峰在后院巷子里动静虽小,却还是被王五察觉——九宫道的人不是泛泛之辈,这后院时刻防火防盗,更防外人侵入。 双方均是爆裂脾气,一言不发就动手。 王五自以为来的突然,泰山压顶之势不可抵挡。可他落下时听得‘嘭’的枪响,腹部便是一热。 挨了枪子,王五还是掉了下来。这家伙横练功夫不俗,皮厚肉糙不说,还有个满是肥油的壮硕大肚子。 靠个肚子吸收枪弹能量,王五伤而不死,单刀脱手,惨叫‘哎呦’,心知自己孟浪,不知中了什么狠招。 可这家伙也是道上狠人,受伤反而越加疯狂,负痛吼了声,还要扑上前...... 一只铁拳从黑暗中打了出来,迎面命中王五的鼻梁。 这一拳极重,打的王五鼻血飙飞,脑袋嗡嗡,眼睛发黑,不由自主的向后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就这几步后退,铁拳得了势,连连重击,每一下都朝着王五脑袋开干,瞬息间便是三五拳。 幸好王五脑袋打,脖子粗,满脸横肉,也算有个缓冲,被打得鼻青脸肿,却还受的住。 就这时,一股阴森森的寒气从醉香楼内飘出,有个像野兽般怪异的声音响起,“是哪路朋友来砸我九宫道的场子?” 姚贞躲在周青峰身后,感受到有强大对手出场,毫不犹豫的撕开一张五雷符。 黑暗的天空上爆出五道雷光,连续不断的劈在醉香楼那股寒气的源头上。 金雷犀利,木雷绵长,水雷阴狠,火雷酷热,土雷破防。五道雷光闪耀全城,一道比一道凌厉,劈的下面的妖人手忙脚乱。 怪异的叫声发出惊怒的嘶吼,“谁......敢跟你家林爷斗法?不自量力,留下受死!” 周青峰还想努把力,把王五彻底了结。 后院门开,一下子涌出四五个持刀的护院打手。更有打手翻墙而出,试图堵截后路。 围墙顶上还挂起灯笼,试图照亮黑暗,让来袭的三人无处遁形。 多多盯上墙头,一记吹针将提灯笼的护院击落。可涌出来的护院打手数量太多,她越发的手忙脚乱。 “够本了,撤。”周青峰不愿陷入重围,连忙转身,迎着拦路之人便是一拳,随后夺刀乱劈。 他的力量有压倒性优势,任何对手试图格挡,不是虎口破裂,就是刀柄脱手。 长刀在他手里也不谈什么招数,挥舞猛劈便是。 拦路的护院打手被劈的血水飞溅,只能靠自己的骨头卡住刀刃,才遏制这势若疯虎的家伙。 姚贞觉着自己还有余力,可周青峰说走,她也不反对,又撕一张替身符,留下个疯虎般的虚影在原地阻敌追击。 周青峰的虚影有本体一半的实力,持续三十秒,也是势不可挡,杀的护院打手哭爹喊娘。 多多也在兜里一摸,抓出个陀螺般的玩意丢在地上。 等周青峰的虚影消失,陀螺原地爆炸,腾起一团带刺鼻气息的黑雾,灯照不亮,风吹不散,让对手不敢轻易上前。 倒是那位林掌柜连挨五道雷光,被轰的头发蓬散,面如黑鬼。护体法宝碎了两件,练功法衣成了破烂。 “好大的狗胆,占了便宜就想逃?没门!” 他怒极攻心,径直冲入黑雾中,随后‘嘭’的一声,脑袋挨一拳,踉跄退出来,左眼被打,瞬间发黑,人就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