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逆倒吸一口气,浑身一震,睁开眼,如同从噩梦中惊醒。
漫天的飞雪和浑浊不堪的夜空,顿时印入眼帘。冰雪和着冷风被猛地吸进肺里,扎得喉咙被刀割了般刺痛,她在一瞬的窒息后,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耳边除了咆哮的风声,没有半点声音,双眼被泪水模糊,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唐逆感到胸前像是压着块石头,一边咳嗽着,一边伸手去推。谁知轻轻一推,那个东西就从身上倒了下去,滑到了雪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有些艰难地从雪地上坐了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滑下,眨眼就被寒风吹干,粘在脸上,留下两条透明的痕迹。浑身剧痛。骨头仿佛全都移了位置,再被人粗糙地重新凭凑回去,唐逆喘着粗气,意识依旧凌乱,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被埋在雪地里。“惟肖,惟妙?”“于小文?”粗哑的声音被风割断,断断续续地飘进风雪里。整个世界,除了白,就是黑。参天树木伸着扭曲的枝桠在疾风中摇曳,就像张牙舞爪的恶魔,在黑夜里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些不幸落单的猎物。忍着身上的剧痛,唐逆摇晃着身体,尝试从地上站起来,谁知左手用力一撑,突然感到手心下面,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那是一只半掩在积雪里的手,白皙得几乎要融进雪里。十根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正紧紧握着她的。唐逆不甚迷茫地看着那只手,记忆的碎片在脑袋里翻涌起来,紧接着,就是雪崩袭来后,一只在天旋地转中,猛地抓住自己的手;一个坚实的胸膛;一双深邃透着坚毅的眼睛——还有,一个名字。“靳洛炎!”大脑哄地一声炸开,唐逆猛地扑到雪地里,去刨地上厚厚的积雪!他抓得太紧,以至于她只剩下一只手能用。她伸着僵硬的手指,一下一下深深地插|进雪里,把沉重的积雪推到一边。很快地,男人大半个上身冒了出来,唐逆用尽全力一拉,雪在地上鼓起一块,一张苍白的脸,从鼓起的地方被拉了出来。“靳洛炎!”唐逆扑到他身上,只觉得他浑身冰冷,长长的睫毛上,镶满了碎冰渣,嘴唇青紫,整张脸毫无血色。她一愣,瞬间就想起了第一次看到他的场景。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却死气沉沉,了无生气。“靳洛炎!”她抱着他的肩膀,使劲摇了摇,随即目光一怔,被死死地钉在了他身边的雪地上。唐逆颤抖着伸出手,抹掉最上面的一层积雪——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血,大片的血,像是黄泉尽头妖冶至极的彼岸花,触目惊心地在雪地里绽开。怔忪的目光顺着血印慢慢移动,最终落在了靳洛炎的胸前。一根足有手腕粗的树杈,从背后刺入,贯穿肺部,最后从胸前刺出。黑色t恤,原来早已被血水浸透。“靳洛炎——”唐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血淋淋的窟窿,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她垂下头,狠狠垂了下地面。积雪飞扬,拳头落在雪地里,就像榔头砸在软绵绵的棉花上,悄无声息,仿佛这片大地里,一记无奈的叹息。冰天雪地,寒冰料峭,她连一声悲鸣都发不出来,所有的情绪全都哽在喉咙里,堵得连呼吸都难以继续。“对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真的不至于,不至于的。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落下的飞雪把半个身子连同他埋在了一起,唐逆深吸一口气,从雪地上坐起来,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然后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掰开了他的。被冻得僵硬的修长手指,发出咔嗒脆响,断裂落下,又砸在心上。最后一根手指断掉的瞬间,唐逆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不忍再多看一眼,转身飞奔。“惟肖,惟妙,于小文!”泪水狂飙,随着每一次转动脖子,挥洒到空气中。幽暗的夜空下,是枯寂萧瑟的树林,许多大树被连根拔起,东倒西歪斜插在雪地里,更多的,却只露出一点树顶。唐逆一次次跳到树上,竭尽全力远眺,随着时间的流逝,一颗心如坠冰潭,逐渐往下沉。积雪太深,惟肖他们,很可能被埋在很下面。两只手被冻得通红,只能僵硬地弯曲着。积雪厚而松散,每走一步,半个身体都要没进去,她艰难地挪动着,在寒冷、悲恸和焦虑的煎熬下,几乎要陷入了绝望。忽然,她看到不远处的地上,一个隆起的小包,像极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唐逆倏地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小包,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扑倒在了雪地里。“于小文!”于小文半张脸埋在雪地里,双眼紧闭,散发着刺骨的寒气。唐逆把他拉出来,伸手在他鼻子下面一探——破碎的啜泣,从喉咙口,倾泻而出。滚热的泪水从指缝间流出,她捂着脸,一头扎进了雪地里。“不要!”下一秒,唐逆就跟疯了似的,满眼通红,眼神执拗冷硬,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惟妙惟肖!”疾驰的风雪,把嘶吼淹没。她不顾一切地趴在雪地上,凭借一双手,奋力向下挖着。十根手指早就没了知觉,被积雪下埋着的树枝划破,皮肉翻开,很快就伤横累累,刚沁出几滴血珠,就被雪冻得封住了伤口。她挖得很快,如同魔怔了一样,等到一个地方再挖不下去,就立刻换个地方继续挖。“一定要找到你们,我一定要找到你们——”泪水滚落,顺着通红的鼻尖落下,唐逆深吸一口气,又埋头挖了几下,挖到一颗粗壮的树干,于是站起来,走到两步外,开始挖另一边。循环往复。直到,一个熟悉的感觉,从脚底骤然升起,顷刻间弥漫全身,直至四肢末梢。唐逆身体一软,呼吸急促,倒在了雪地里。生命值。就像被人抽空了体内所有的力气,意识开始模糊,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固执地转动手腕,挖了两下。就在这时,手忽然触碰到一片柔软的冰冷。浑浊的双眼睁开,轻阖,有流光溢彩四散开来。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流淌至鼻尖,低落。皑皑白雪里,那是惟妙和惟肖,紧紧交握的双手。“终于……找到你们了……”她把手放上去,慢慢闭上了眼睛。整个世界,终于只剩下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