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装素裹。这场初雪好像盼了很久,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净化天地之机。
雪仍在不停地下着。
宋若华刚迈出大门,一个宫女便走到她身边给她撑伞。她刚将伞一点一点推开,想像当初在谢府一样,在雪中玩闹,任雪白头,一抬头却撞上了宋帝灼灼的目光,他轻咳一声,那宫女也马上识趣地将伞撑回宋若华头顶。
“你在宫外肆意顽劣便罢了,既回宫了便不可再如此了,当心受凉。”她的动作被宋帝尽收眼底,他也曾年少过,宋若华心里的那些小九九自然一眼便被他看穿了。
“是。”宋若华偷瞄了一眼皇祖母,见皇祖母也不帮她说话,便只得乖乖听话。
人可能有些时候就是这么矛盾,一面想要站在世界之巅俯视众生,一面又不想被世俗的规矩所约束。
刚走出寺庙,便看见一颀长的男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穿一身松霜绿鼠黑袄,守在寺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少年回头丢下伞行礼道:“微臣顾君安参见陛下、太后、三皇子殿下!”
“你缘何在此?”宋帝看到顾君安守在门口很是惊讶。
缘何在此?难道他不是陛下派来保护我和皇祖母的吗?好啊,他竟然敢骗我!
“承蒙陛下厚爱,臣自然也当为陛下分忧。三皇子既得臣教习,臣自然也当对其负责。昨日臣恐有刺客来此,便派了几个人随臣守在这里。”顾君安镇定自若、面不改色的回答道。
闻及此,太后与宋帝相视一笑。只留下宋若华一个人觉得莫名其妙,这小子,昨日之事关今日何事,他也不像是会邀功请赏的人,莫不是今日把脑子撞坏了?
“哦~只是如此?那你今日前来又是所谓何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宋帝再次被这头一本正经想拱自家白菜的猪逗笑了。
“臣此来是因为昨日在这院中抓到了一个刺客。据那刺客所言……”
“此事可以容后于朝堂之上再议,卿又何故当下便把朕拦在此处?”宋帝嘴角微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这点小心思,还当真是无所遁形。
“陛下说得是,微臣告退。”说罢便赶忙离开。
车轮滚滚向前,建国寺与皇宫的路程虽然不远,但宋若华却觉得恍若隔世。
终于,马车停在了皇宫正门之外。
掀开帘子,便见众大臣早已身着朝服,整齐列队于此。见车驾已至,便纷纷行跪拜之礼道:“陛下仁孝,亲迎太后、三皇子殿下回宫,实乃天下之幸,万民之福也,臣等恭贺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三皇子殿下千岁。”
礼毕之时,一翩翩少年身着一袭石青色团花锦衣,从马车上走下来。
只是她的左脸,被面具束缚了。文武百官无人知晓她为何要戴面具,亦无人敢问。
待她走近之时,众人皆惊叹道:面具之下,他的眉目竟与时归皇后简直一模一样,一样的凌厉肃杀之气,真是好一副帝王之相,也难怪陛下会对这位三殿下如此重视。
而让众人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位一脸帝王之相的人,在回宫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将宫内的仆人丫鬟净数遣散,只留下了太后指派的亲信云雀。
面对此事,她给出的理由是:这几年在建国寺中,早已习惯了无人伺候的日子。这一时间多了一群伺候之人,颇为吵闹,倒是让她感到不适。
但他们其实并不知道,宋若华才是那个最吵之人。虽然这个理由明显有点牵强,怎么可能有人会不适应不需要自己动手的日子?但她既怎么说了,众人也不得不信。
回宫的第一个夜晚,偌大的长乐宫内,只有三殿下和云雀两人。
第一次没有在自家的那个小而温馨的狗窝中就寝,她还真有些不习惯。反正长夜漫漫也闲来无事,她便与云雀偷了御膳房的酒相约到宫中的亭子里一醉方休。
酒在喉间烧起一片热辣,她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这宫中的酒,果然非同凡响,颇为痛快。
酒过三巡,意识便也任其飘往心之所向,她随手便将面具扔在一边。
“云雀,你是自小便跟在皇祖母身边的吗?”宋若华说着便起身,用力地将石墩往云雀那侧挪了挪。
“是啊,我第一次见到太后应该还是在襁褓之中吧。”云雀回忆着,笑意不觉中涌上脸庞。
“然后呢然后呢?”
见宋若华这么好奇,趁着醉意,云雀便同她讲了。
谢家曾是陈郡阳夏的一代世家,但随着王朝的更替,家族也逐渐没落。到太后一代时,家族已走向没落。可偏那一代只有一位男子,也就是他的兄长谢书。只是这谢书不知因何得罪了当时的帝王,被赐了车裂之刑,并流放九族。但太后不甘让一大家族就这样毁在自己手中,她便自小立志要让当年的陈郡谢家重回盛世,或者重造盛世。
“我家之人,世代都是谢家的婢仆。我出生时,太后已经将近而立之年,圣上都能使出一套完整的剑法了。我们家虽世代为奴为婢,但好在遇到了太后。她希望我不再为家族所困,能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因而她出资财助我拜师学艺。待我学成归来,她已是一朝太后,我决意誓死以报君恩,便一直追随至今。”
“皇祖母果然与众不同啊!哈哈哈哈哈……”宋若华爽朗地笑道,从腰上把下一枚玉佩递给云雀道,“这雕刻着山水的羊脂白玉便赠予你了。从今以后,我罩着你!”
一阵豪爽的笑声回荡在紫禁城的天空。已走至长乐宫门口的宋帝停下脚步,转身接过一盏宫灯,抬手示意后面的随从就在宫外等候,自己一人进去。
转了几个弯,便看见亭子中央,宋若华和云雀正有说有笑地喝着酒。他摇着头低叹了一声:“这孩子。”
“干!”宋若华抱着壶酒便要一饮而尽,刚一抬头,便对上了宋帝的双眼。
“啊啊啊啊!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本小爷的地盘!”宋若华一个激灵从石墩上跳起来,在宋帝面前仔细大量着,“你长得好像……陛…陛下。”
宋帝看她酒醉成这副模样便伸手掐着她脸上的肉,连带着那眼角的胎记也被折起来,道:“陛下?”
“是父皇,父皇。”
“你今日醉成这般,是忘记明日还要上朝了吗?”宋帝慈爱地看着她道。
当然,这时的她什么都听不懂,什么都记不住。
“好了,快去就寝吧。朕今日就是来看看你可还适应。”
雨露君恩,予一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