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升,与风暖。京城内,一辆由金丝楠木制成的雕龙凤图案的马车在众侍卫的拥护下明目张胆地使出京城。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不起眼的偏门,一辆马车正飞一般地向外行驶。
“虽然我可以理解我们乔装打扮出城门的用意,但我着实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非要穿这么磕碜的衣裳,”宋若华看着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灰质麻衣道,“若只是穿个麻衣倒也罢了,毕竟不是没穿过,着实也还不赖,可是为什么还非得捡破的穿?”
马车的另一边,顾君安沉思了一会儿道:“可能当时是觉得这样不会有人来找麻烦或者打劫吧,当初也是为了殿下的安全着想。”
宋若华轻笑了一声道:“当初?原来我们顾小侯爷是现在才意识到真正的穷闾只怕是连马都买不起,更别说是一整辆马车了。”
顾君安一时语塞。他还能说什么,说她分析得有道理,他们顾家教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吗。
“不过,真的会有人千方百计想要我的命吗?”宋若华对于自己的新身份与新圈子还不太适应,过惯了当初只是宋若华的日子,便一时有些接受不了竟会有这么多人想要她的命。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更何况皇位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咱们这位陛下圣明啊,为了保护你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你身份尚未公开之时便将你我绑在一起,现在的你与我真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顾君安感慨道。
“可是你说,他究竟为何选你?”对此,宋若华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明明有这么多选择,为何是他?
“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世上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徒比比皆是,而陛下不愿做这样的人,亦不愿让天下之人以为他是这样的人。倘若建国之初良臣便不得善终,人人自危,又还有谁会继续效忠于他?他这是在为你铺路,也同样在为我们顾家选路。”顾君安言辞恳切道。
“那他这算不算是泄题啊哈哈哈哈。”宋若华笑道,自信、大胆、明媚而张扬。
少年,当得如此。
车轮压着石子路滚滚向前,伴随着宋若华豪放不羁的笑声,这段路似乎显得格外短暂。
水晶宫殿飘香,群仙方按霓裳。宫殿重重叠叠,一望无际。
漪兰宫内,淑妃用完午膳正在院中散步。一个宫女走上前将一个信笺递给淑妃道:“娘娘,门外有个侍卫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
拆开信,便见右下角盘踞着一个四爪龙纹水印。
是他没错了。
信上言及派出去试探的人来报,三皇子和顾小侯爷果真不在马车之中,只是而今仍不知所踪。
见此,她眉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冷笑,淡定的一丝一丝将纸揉碎,洒在鱼池之中。
墨迹在水中散开。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她轻捏起衣裙的束带,在指尖缠绕,再猛地一拂,一改之前娇羞扭捏的小女儿模样。
话音刚落,一宫女便匆匆忙忙地冲进漪兰宫中,“娘娘,不好了,二殿下中毒了!您快去看看吧,太医和陛下都已经到了!”
听到消息的一瞬她故作慌乱,急忙往毓庆宫赶。
殿外,日头已逐渐偏西了,夕阳西下,好一派落寞肃杀之象。
到达毓庆宫之时,宋焱希身边仍围着一群太医,宋帝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他。
见淑妃来了,一太医赶忙过去跟她交代情况,“方才二皇子面色潮红、身体发热且心跳加快,臣等怀疑是误食了附子导致中毒。”
“可有查出此毒是何人所下?”淑妃满脸焦急地问道。
“尚未,不过宁贵嫔常年畏寒肢冷,有宫寒之症,太医院曾给她开了含有附子的汤药。只是近月来,已调养得差不多了。”那太医如是道。
“宁贵嫔?朕记得今日是宁贵嫔的生辰,朕昨日特许她于御花园过生辰,”宋帝沉思道,“派人去查,二皇子今日都见过何人?”
时间倒回几个时辰之前。
御花园中,花自携笑语,竹间闻歌舞。
宁贵嫔前夜刚得到皇上特许可以于御花园中过生辰,这会儿正与各宫妃嫔以及公主宗亲一起赏花作乐,好不快活。
而此时,下了早朝的宋焱希正巧途径此处,见众人皆言笑晏晏,羡慕之情终使他放慢脚步。
众人见到二皇子纷纷停下脚步,皆转身参拜。
“此间何事如此哄然?”宋焱希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今日好似并非什么重要日子,亦无甚重要的宴会,连母妃也不在场。
“启禀殿下,今日乃宁贵嫔生辰,陛下特许我等于此处为其庆生。”一位嫔妃答道。
“今日竟是宁贵嫔生辰。既如此,本殿便讨酒一杯,为其庆生。”婢女当场便想倒酒,却被宁贵嫔拦下,见他不谙世事的模样,宁贵嫔笑道:“殿下,这酒可不是这么讨的。”
众人皆明了其意,打趣道:“是啊殿下,何不展技一个?”
见宋焱希颇为犹豫,宁贵嫔低声道:“殿下放心,今日你母妃并不在此处,你大可随性一点。”
闻言,宋焱希也不再瞻前顾后,从侍卫手中拿过剑道:“既是宁贵嫔生辰,自然咸从你言,那本殿便舞剑一段以庆生。”
少年立于御花园中央,起势,拔剑。
剑起那一瞬间,周遭剑气涌动,带起少年的衣袂蹁跹,恍若欲乘风归去。剑光霍霍,人影绰绰,少年自在如风,好似此生从未如此随意地舞过剑。以往的他,拔剑或为护一方,或为那高台之上的大位,却唯独没有如此随性地活着。
这一刻,人剑合一。
“吾本欲凌群山之巅,奈何山无峰,山山皆巅。吾本欲往江海尽头,奈何海无涯,海海皆头。”舞至兴时,少年随口成诵,众人哗然。只是众人不知,彼时的少年还有两句未曾说出口:吾本欲浪迹天涯永不归,奈何红墙百尺,高台缚。吾本欲逍遥自在得长生,奈何白绫三尺,终薄命。
白绫三尺,终成了他斩不断的枷锁。
兴尽,少年仰头,将宫女准备于一旁的杯中酒一饮而尽。
只是,终要消得几多风露?方可变教人世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