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
丑时时分,刚回到营地,就见那些庖夫已起床烧饭。忙活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想躺下来好好做个梦,就被那喧天的锣鼓声给吵醒了。
“尔等速起!于棚外集合!”随之而来的又是“锵”的一声。
役夫们陆陆续续地从床上爬起,套好衣裳,打着哈欠,走出门用膳。顾君安换下昨夜那身衣裳,穿了件新麻衣也走出门去。
当那锣鼓敲到第三声时,见还有人仍躺在床上尚未起床,两个手持鞭子的监工官便毫不犹豫地冲进工棚之中,如赶猪般催促着那几个役夫快些爬起,便是在爬起后也被打了好些下那些监工方才罢休。
然而,即使在鞭子的抽打下,也仍有岿然不动之人。鞭子抽在他身上却如同抽打在硬木上般,发出沉闷的声响。待几十鞭抽完,床上那人仍未睁开双眼,连“痛”也未喊一声,而他的身上也像是只受了点皮外伤,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那几名监工方察觉不对,一探那人呼吸,走了已有一会儿了,他们便匆匆喊了几个人将他抬出。
棚外,宋若华顶着两个黑眼圈,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营帐,而顾君安则好像格外精神。他?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
但随着屋内的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让原本尚昏昏欲睡的宋若华被猛地惊醒。惊醒之外又见大帐中被抬出来一人,他头发花白,骨瘦如柴,倒像是——那个上山之时走在她身旁的老人。他就这样僵硬地任人抬着,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好像睡得极为香甜。
“他这是……怎么了……死了吗?”宋若华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老人道。
“嗯。”顾君安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道。
“他就这样死了吗……死在了这样的一个荒郊野外,没有亲人在身侧,也没有爱人伴身旁……可是……为什么……可我……可我还不知道他姓名……”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的生命在她面前逝去,她的情绪总有些莫名的悲痛。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生命的瞬息万变,感受到了自然的无常,也或许是在为他们的坚守而感到不值。可是现在的她无权无势,又能为他们做什么呢。祖母的那句话再次回荡于耳,只有自己站得足够高,说的话才会有份量。
几个役夫将抬着那个老役夫抬出来,还未走到中央,站在中间的那八字胡官吏便颇觉晦气,一手捂着鼻,一手示意他们停在原地并皱着眉道:“就地掩埋了吧。”
一铲土,两铲土……众人用曾经养育过他的土地来试图掩埋他曾存在于世的痕迹。工程管理者手持毛笔,仅沾了一滴墨,便将他的名字于徭役征发簿册上划去。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他们拼了命想要留下的姓名,不改随意被抹去。”宋若华义愤填膺道。
“这种事情于他们而言随处可见,生前一杯凉茶,死后亦只有一卷草席。青史中或许没有他们,但他们确曾留下痕迹,那么他们的转瞬即逝便是有意义的。”顾君安温声道。
老者之死或许只是宋若华生命中的一个小插曲,但那个老人曾留于世间的文字却深深篆刻在云从龙的心中:总有些路,只能我自己一个人走,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金谷园中柳,春来似舞腰。金谷园是达官显贵的宴客之所,而吕府,就建在繁华奢靡的金谷园旁。
府内,花香浓郁。院中,素冠荷鼎、姚黄、魏紫等花遍植。
“公子,您这手臂上,又是在哪儿伤的?”一个名为碧玉的丫鬟蹲在一旁将药涂在一个二十三四岁左右的青年手臂上。那人的手臂上,有许多或浅或深的刀伤,有些早已愈合,只留下一条的伤疤尚能宣誓它曾经的存在,而有些伤处,那汩汩鲜血还在一刻不停地往外冒。
那男子手中紧握着满是锋利细齿的丝茅草,坐于石墩之上闭口不言,好似这些皮开肉绽的伤,皆未痛于他身上。
待丫鬟将其包扎好并仔细叮嘱道:“公子,您下次可要小心点儿,不要再弄伤自己了,会疼的。”虽然她也知道,这样的叮嘱向来是没有用的。不然早在她第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便该注意了。可她好像又必须得说点什么,不然在这个家中,可能真的没有人再会关心他的伤势了。
那丫鬟正沉思着,突然那男子的腿一动,本来稳稳蹲在地上的丫鬟身形略微晃了晃,一抬头,便见一身着深蓝色蜀锦之人缓缓走来。她立马跪下道:“大人!”
吕烛目不斜视就往前走。那男子见状托着丫鬟的手臂就扶她站起来。
此等小事吕烛也不是很想管,但见桌上有几瓶伤药便问道:“你受伤了?”
那男子开口道:“无碍。”
吕烛也并不想深究,便道:“拂曙,你虽非我亲生,但教你读书写字我也从未亏待于你。你既姓吕,那么吕家之事你便该管起来,莫要再事不关己,整日锁在这院中了。”
“父亲说得是。”吕拂曙低声道。
血液穿透纱布侵袭着他的衣裳,但终隐匿于他的黑衣之下。
此时,适逢一个小厮拿着一封信走到吕烛身边,吕烛接过信便匆匆离开了。
待行至书房,吕烛拆开信封,便见那信封中仅有两张画像。一张上的男子面部轮廓硬朗,眉如墨画,目若星辰,鼻若悬胆,朱唇轻抿且稍翘。好像除了帅也没什么极为突出的特征。而在画的右上角,写着一行字——顾家大公子顾君安。下一张之人则更为云遮雾绕,一个刻有羽翼的面具已将半边脸占据,右半边的面容依稀可见,那人嘴角微扬,丹凤眼中带有一丝常人没有的英气。想必这便是三皇子了吧。
只是这时的他还未曾见过他们,便满不在意地将这两张纸草草摊在桌上。
邙山之上,帝王墓中。在仓促的分工后,顾君安与役夫们一起扛着珠宝与材物进入寿陵。
白天时的寿陵,与晚上所见并无不同。墓内,仍就是是一如既往的黑,只是火光显得更为明亮了。
等到他们行至一堵泥墙之前,一墓匠道:“今日尔等便从此处往前挖吧。”
于是他们放下挑着的材物,一人一锹地忙活起来。
见那八字胡官吏还未来,且那墓匠又在一旁专心打磨着珠宝,顾君安便小声地与一旁的役夫打听道:“兄弟,这些由我们背来的材物今日便放在此处了吗?”
那役夫撇了一眼专心致志的墓匠道:“嗯,这些个东西明日便会被别人搬走,等过几日我们将此处挖好了会有专人来将其固定上去。”
“果然如此……”顾君安轻蔑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