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赵明,赵净叹了口气,道:“看在你是我老子的份上,让你一次吧。”
说完,他正色坐直,道:“现在朝局十分混沌,即便陛下有心整治,也需要得力之人辅助,纵观朝野,我没有看到这样的人。换句话说,便是张居正复活在现在,也只能困厄其中,挣扎不脱。” 赵明下意识的皱眉,而后又松开,做认真听取状。 赵净继续道:“虽然阉党倒了,东林党复归,可不论是东林党还是阉党,本质上还是文官的内斗。这种内斗,从古至今,从未断绝,在阉党清除之后,朝廷出现了权力真空,新一轮的党争,或许还没开始。” 赵明陷入了沉思。 赵净看着他,道:“在这种内斗之中,你我父子未必没有立足之地,需要一步一步,小心谨慎的走,只要熬过今年,或有大改观。” “今年?大改观?”赵明敏锐的抓到了关键词。 赵净点头,又不知道怎么说,含糊其辞的道:“大概没错。” 赵净清楚的记得,今年的入阁争斗中,钱谦益落败,被赶回了南京。 钱谦益一走,瞿式耜自然留不下来。 这样一来,至少明面上他们父子的敌人没了。 应该,能活下去吧? 赵明沉思了半晌,道:“我毕竟刚刚被陛下亲自召见了,他们不会做的太过,主要是暗地里的手段。我们不走,得罪的只是东林党,一旦逃走,将陛下也给得罪,怕是连山中破庙都没我们父子的容身之处。” 官场上的争斗,从来都是在阴暗角落滋生,而后在太阳下对决。 赵净想了想十几年后,莫名后背发冷,连忙道:“那倒是。” 赵明有些意外赵净的反应,道:“熬?” 赵净重重点头,道:“熬!往后只会比现在更乱,只要我们熬过眼下这一年,明年或许就有别的机会!陛下是靠不住的,东林党也靠不住,想要活下去,还得靠我们自己!” 赵明见赵净终于认真了,道:“你有什么想法?” 赵净道:“还不太成熟,有些事与人要弄清楚,简单来说,走一步看一步。” “吃饭吧。” 见赵净不肯说,赵明便拿起筷子,道:“通知赵常他们回来吧。” 赵净嗯了一声,拿起了筷子。 他不是不肯说,他说了实话。 对于眼下以及未来的局势,他有很多事情并不清楚,要走一步看一步。 他是有计划,但太过模糊了,有很多信息需要收集,印证。 赵明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今天与赵净说这么多,实在是震撼太大! 他的独子真的给陛下上了一道奏本,一道让陛下亲自干预,将他从天牢提出来的奏本! 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这个儿子,真的收心了。 老怀甚慰! 赵净同样没有说话。 有几个儿子能与老爹促膝长谈,聊个通宵?何况还不熟悉。 赵净在想着即将面临的庞大的压力,尤其是明天就要去礼部入值。 礼部尚书温体仁,礼部左侍郎周延儒,右侍郎钱谦益,这三人都是入阁的大热人选,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他的记忆中,这三人,好像都落选了,具体发生的过程,却不大清楚。 “狼窝啊……” 赵净想着,忍不住的感慨出声。此番去礼部,简直是小白兔入狼窝,百般凶险! 他的上官,还是那个瞿式耜! 赵明拿过半块馒头,道:“骂。” 赵净一怔,抬头看向老爹,道:“骂?骂什么?” 赵明道:“凡是看不过眼的,就上书,大骂,痛骂。” 赵净突然想起来了,道:“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赵明撕着馒头,小口小口的吃着,道:“科道言官,邀名博望,名望二字,晋身之阶。对你,是存身之道。” 赵净认真思索着几句话,若有所悟的点头。 科道,指的六部六科与都察院十三道御史,合称‘科道’,也就是所谓的言官。 言官在这个时候,几乎掌握着大明舆论风向,某种程度,甚至左右朝局。 一个七品小小言官,几道奏本就扳倒七卿甚至阁臣,那是屡见不鲜。 因此,科道,也是党争之中必不可缺的狠角色,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刀! 赵明有些担心这个初入官场的儿子,严肃的目光动了动,忍不住又道:“我打算宴请那瞿式耜,他想要一千亩良田,我便砸锅卖铁筹给他。” “不!” 赵净抬头看向赵明,冷笑道:“他把我们父子差点逼死,我们还要向他低头?” “他是你的上官,”赵明道:“而且他的恩师是礼部右侍郎钱谦益,是要入阁的人。我们得罪了他,你在礼部还如何立足?一不小心遭了他们的道,生死难料。官场之中,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和光同尘做不到,也要独善其身,这方是长久之道。” 赵净眯着眼,道:“爹,你觉得,我们与姓瞿还有和解的余地?” 赵明见赵净这般固执,只好认真的告诫道:“明堂,在官场之中,没有永远的敌人,分分合合太过常见。那瞿式耜今日害我们父子,明日未必不会与我们把酒言欢,不可逞一时意气,逞凶斗狠,非我即你,凡事分个黑白,拼个对错,不是官场的生存之道。” 赵净不置可否,道:“我知道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但我更清楚,一味的忍让,伏低做小,换来的只会是变本加厉,得寸进尺!反正我们父子已经是这般境地了,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我们就与那姓瞿的,姓钱的斗一斗又如何!?” 赵明轮廓分明的脸角,不自禁的紧绷,双眼注视着赵净。 这个儿子心性大变之后,身上有了一股奇怪的倔强,或者说固执。 作为在官场混了近二十年的人,赵明深知,赵净这种性格不适合官场,尤其是现在的官场,一旦踏入,不止是头破血流那么简单,很可能还会家破人亡! 他心里涌起了深深的担忧。 赵净说完,反而落了个轻快,拿起筷子就飞快的吃,道:“吃吧,佛还要争一炷香,我们凭什么不争不抢,任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