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他爸爸?”瘦削男人醉醺醺地问。
“没错!”马尔斯回答得理直气壮。
男人没有被唬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他活动着手腕,趁马尔斯不注意,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甩了过来。
啪!
马尔斯的右边脸颊挨了一个耳光,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又被瘦削男人扑倒在地,弄了一身肮脏的泥水。
两人顿时扭打起来,在满是泥水的街道上翻来滚去。
瘦削男人虽然有两只手,却没有占到多少便宜,三两下就被马尔斯粗壮的胳膊锁住了喉咙,胸部剧烈地起伏着。
马尔斯能够明显感觉到,这个酒鬼并未用尽全力,那只右手形同摆设,始终不见发力,很可能是存在着某种暗伤。
“爸爸……”小男孩在一旁哭喊着。
这个小屁孩还挺会来事,马尔斯心中窃喜,瞬间父爱泛滥起来:
“乖儿子,哭啥呢?我没事。”
小男孩扔掉滑板车,跑过来拉扯马尔斯的手臂,嘴里不住地叫嚷着:
“放开我爸爸!”
“你爸爸?”
马尔斯似乎明白了什么,慢慢松开了臂弯,只见小男孩蹲在地上,搂着酒鬼男人的脑袋伤心地哭泣。
原来,酒鬼男人就是小男孩的爸爸。
男人喘息了一阵,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马尔斯面前,对视了三秒钟,突然开口道:
“这孩子,送你了。”
“啥?”
马尔斯彻底傻眼了,难道,就这么白捡一个儿子?
凡事总得有个过程吧?他可不想这么快就当爹,他还没有结婚呢!
男人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谁知,没走两步就一个趔趄,跌倒在泥水里,不再动弹。
“爸爸……”小男孩哭喊着跑过去。
马尔斯也跟了上去,只见男人如死尸般趴在地上,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另半边脸则浸泡在泥水里,两个鼻孔在水面上呼呼地吹着气泡。
小男孩跪在酒鬼父亲身旁,眼泪哗哗地流,“爸爸,你别死。”
“别哭了,你老爹死不了。”马尔斯说,“他正在醒酒呢。”
“叔叔……”小男孩意识到了什么,又急忙改口,“哥哥,求求你救救我爸爸。”
这个小屁孩,刚才挨那一巴掌应该还没痛过吧?这么快就心疼起这个酒鬼老爹了,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老实说,马尔斯一点也不同情这个烂酒罐,完全是看在小屁孩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他将男人扶起来,扛到肩上,对着小男孩说道:
“走吧,咱们回家。”
小男孩在前面带路,马尔斯则扛着烂醉如泥的酒鬼跟在后面,朝着朋克街的尽头走去。
这男人看似瘦削,浸透了酒水之后,死沉死沉的,压得马尔斯肩膀酸痛,好几次他都想撂下不管了,最后还是咬着牙继续坚持。
两个人一前一后,踩着湿滑的泥泞,经过一排排堆叠的水泥管道,伴随着一声声土狗的吠叫,来到一片开阔的荒草地。
小男孩指着草丛中一节破烂的绿皮车厢,对马尔斯说:
“那里就是我家。”
“你家还真不赖呢。”马尔斯气喘吁吁地回应。
小男孩拉开吱嘎作响的铁皮门,熟练地点燃了一支蜡烛,车厢里顿时亮了起来。
这个“家”稍显促狭,温馨舒适是谈不上的,遮风避雨倒也还算凑合。
马尔斯将男人放到一张狭窄的床铺上,借着微弱的灯光,他发现男人的右手腕处有一圈明显的疤痕,类似于苗木嫁接后形成的瘤疤。
果然,酒鬼男的右手留有暗伤,难怪打斗的时候使不上劲。
安顿好男人后,马尔斯又对满屋子的肖像画产生了兴趣。
画中是一位年轻女子,身着一袭黑色长裙,几乎跟黑色的背景融为一体;长裙的袖子很短,恰好能够突显出那双雪白修长的手臂。
令人惊奇的是,车厢内有大大小小近百幅油画,无一例外,每幅油画中都是同一位女子,穿着同样的衣服,摆着同样的姿势。
窗边的画架上,还有一幅未完成的作品,从面部的大致轮廓中不难看出,画的还是这名光彩照人的女子。
真是没有想到啊!这个颓废的酒鬼男人,居然还是位笔法细腻的画家。
只是,这位画家的心中似乎有一种执念,反反复复描绘着同一幅油画,可能想要达到某种完美的境界,却又总是不能满意。
所以,就只能这样永无止境地画下去。
可以想象,对画家来说,画中的这位女子必定是非常重要的。
马尔斯大胆猜测:她应该就是这间屋子的女主人,画家的妻子,小男孩的妈妈。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好奇地打听:“小朋友,你的妈妈呢?”
小男孩嗫嚅着嘴巴,神情哀伤地指向窗外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橡树。
朦胧的夜色中,斑驳的树影下面,垒着一个小土堆,泥土的颜色还是新鲜的,像是一座坟茔。
这可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如果可以的话,马尔斯真想将刚才的愚蠢问题收回。
“啌啌啌……”
几声咳嗽从狭窄床铺上传来,酒鬼男人醒了。
这下可麻烦了,马尔斯早就听说过,人喝醉了,虽然身子像一滩烂泥,但大脑意识是完全清醒的。
先前两人之间有过不太愉快的经历,酒鬼男人不可能不记得。
为了避免发生新的肢体冲突,马尔斯决定先走为妙,便向小男孩匆匆告别:
“小朋友,哥哥还有点事情要办,就先走了……”
“等等……”
男人翻身下床,恍恍惚惚地朝着马尔斯走来。
这是准备再干一架吗?
马尔斯警戒地侧身,将左手挡在胸前,随时准备迎接男人的攻击。
结果,男人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跟先前判若两人,语气诚恳地挽留道:
“兄弟,下雨天路滑,就别走了。”
“哥哥,别走了。”小男孩也跟着说。
在陌生人家里过夜,马尔斯还是不太习惯,只是一个劲地婉拒:
“我确实还有点急事,就不打搅了……”
“别唬人啦!这天都黑了,还能有什么急事?”男人的目光停留在马尔斯的右臂残肢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来这里接手的吧?”
“你怎么知道?”马尔斯大吃一惊。
“我们都一样。”男人抬起右手,大方地展示起手腕处的伤疤。
仔细端详后,马尔斯发现,男人的两只手掌不太一样,右手掌明显比左手掌纤细一点,不像是原生的,更像是断手再植后的产物。
他推测:男人右手腕处的伤疤,应该就是手术后留下来的。
不得不说,这例手术还是比较成功的,五根手指十分灵活,除了打架之外,应该能够胜任很多事情,若不是手腕处那一圈疤痕,看起来跟正常人没有多少差别。
这绝对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既然酒鬼男人的手掌都能够成功接续,马尔斯的断手,又有什么理由不能治好呢?
“你的手,是杜博士治好的吗?”马尔斯激动地问。
“别跟我提那个杀人犯!”男人脸色骤变,“我正要找他算账,你要是看见了,麻烦告诉我一声。”
一位医生,被他的病人说成是杀人犯,这多少是有点不合常理的。
马尔斯想要继续追问,可又预感到背后隐藏着一个悲伤的故事,是男人不愿提及的,他也就忍住没有开口。
男人拿起身边的油画,抚摸着画中的女子,语带哽咽,“如果能让她活着,我宁愿不要这只手。”
一只手换一条人命,当然划算,只是,马尔斯看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男人走到画架前,提起画笔,在尚未完成的作品上艰难地涂抹了两笔,不甚满意地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
“再也没有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