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什么情况？”卞骁压抑着怒火，对着三个室友问道。他长这么大，还没这么窘迫过。“倒数第一啊！”
“呃，可能是因为今天走的路太多了。”马一铭硬着头皮为自己开解道。
要知道早上的时候，他们是要扛着枪从驻扎的仓库，徒步走到海边的训练基地。而这个路程差不多要走上两个小时，基本上走到训练基地，很多人就已经腰酸背痛了，更别说紧接着就要上战术动作训练课。而且一想到晚上训练完还要再徒步两个小时走回去，就更加绝望了。
“就光你走了两个小时，别人都走了两分钟吗？”卞骁阴沉着脸，“这不是理由。”
马一铭沉默了片刻，低头承认道：“是我体力不行，拖了后腿。”
“动作要领也不对。低姿匍匐前进时，腹部离了地，腹部应该是紧贴地面的。还有两腿也没有收到位，不是脚尖用力蹬地，而是脚内侧……”卞骁显然也观察过马一铭，一下子叽里呱啦说了大半天。最终看这马小胖一脸晕乎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叹气道：“行了，一会儿单独给你纠正姿势。”
“嗯嗯，多谢多谢！”马一铭喜滋滋地应是，完全不觉得自己快要睡觉前还要加训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毕竟他也不想吊车尾，谁还没个争胜心啊？
卞骁的视线越过马一铭，落在了陆远海身上。
陆远海微笑道：“我没有拖后腿。”
卞骁点了点头，陆远海确实完成度很高，所有战术动作都完成的一丝不苟，而且完成时间也都卡在平均线上。考虑到对方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这应该也是刻意控制没有使出全力的结果。
“伤口没事吧？”卞骁关心地问道。
“没事，这种程度的运动还可以。”陆远海轻描淡写地说道。
卞骁也没继续追问，他把视线落在了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沈艋身上。
他们现在是单独出来开会。在驻训基地里，自己的时间比校内稍微多了一些，但也没有多太多。或者说，就算有多出来的时间也不知道去做什么。这里没有活动室，也没有军体馆，就算让他们自由分配时间，也挺多是几个人聚在一起聊聊天。
感受到卞骁仿佛带着尖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沈艋再次后悔早上为什么要赌气跟着卞骁跑三千米，本来就睡眠不足，后来更是体力不支。学长讲的动作要领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听，眼皮子耷拉着恨不得下一秒就黏上，简直折磨死人了。再加上所有战术动作都要拿着枪，本来就很沉的钢枪更是像个沉重的包袱，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沉重。
所以他做出来的战术动作不但变形，而且完成的速度也比旁人慢上不少。沈艋承认自己是给寝室小队拖了后腿。
因为他们四大队本身就是素质比其他三个大队的差，所以他们小队等同于全年级的吊车尾。
沈艋自尊心极强，当然受不了卞骁谴责的目光。不过就在他忍受不住，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卞骁反而收回了视线，跟马一铭去一旁纠正战术动作的姿势去了。
沈艋就像是蓄了很久的力，却挥出了一记空拳，难受得要死。他倒宁肯卞骁跟他大吵一架，也不愿这样被无视。
看着沈艋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陆远海不禁笑了笑。卞骁这小子倒是懂得什么叫无形的激将法，沈艋肯定是咽不下这口气，明天肯定会更加努力。
沈艋却误会了陆远海脸上的笑容，想起这人曾经私下找大队长想要换大队，冷哼一声道：“叛徒！”
陆远海倒有些好奇了，反唇相讥道：“你不是想退学吗？说起对军旅生涯的背叛的话，你才是吧？叛徒？”
沈艋当即就火了，怒道：“你说谁呢？”
旁边的卞骁听到声音看过来，脸上的忍耐已经快崩到极限了。
说来也奇怪，沈艋和卞骁向来不合。可今天沈艋不知道怎么着，看到卞骁就有点心虚，尤其卞骁此刻明显已经很累了，却又在极为认真地纠正马小胖的动作，这一切都让沈艋觉得……好像真的是他拖累了整个寝室。就算寝室里有两个他看着极不顺眼的人，但连累就是连累，也不用找借口抵赖。
沈艋的火又压了下去，起码在这个时候要不要打扰卞骁指导马小胖，对吧？
沈艋心里憋着气坐回自己的位置，陆远海也不再理他。看着陆远海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沈艋又想起那天他在队长办公室外听到的那些话。
或许陆远海是真的有资格说出那些话的。
今天训练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陆远海在做动作时苍白的脸色，虽然这家伙嘴里说着伤口已经无碍，但毕竟是刚刚经过手术，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关系？而陆远海这个人，他可是要准备离开四大队的啊！他身上的伤，就算有些训练不达标，大家都会理解的。可他仍是极为严格地要求着自己完成那些训练，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好像不适合这里。”沈艋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也分不清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谁说话。
“哪有什么不适合，只是不符合你的期望值而已。”陆远海正翻开衣服检查自己的伤口，语速依旧不快不慢，他也没有看沈艋，好像也在自言自语，“这世上哪有什么不付出努力和辛苦，就有回报的事情存在？”
“嗯……”沈艋被人一语道破心事，立刻满脸通红，嘴硬道：“总感觉再这样下去，我会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陆远海把视线投往不远处正在纠正战术动作姿势的两位室友，淡淡说道：“军校并不是要磨平每个人的棱角，把所有人都打磨成需要的样子。而是把渣土凝实为石头，再打磨石头，期望每块石头都是宝石，绽放出不一样的光芒。”
“没必要让自己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但至少，大部分人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
虽然沈艋不想承认，虽然沈艋还是觉得陆远海瞧不起四大队很讨厌，但是这一刻，他很难否认自己的心情。
他好像被陆远海的这句话震撼到了。
“是我爷爷对我说的。”看着沈艋侧头看他的傻样，陆远海的眼神中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怀念的神色。若不是耳濡目染，他也不会对军校产生憧憬，高考后也不会不顾父亲的阻止，执意要报华夏海军航海大学。
沈艋把这几句话在嘴边又回味了几遍，原本游移不决的眼神转为坚定。
没错，他又不比别人差什么，至少大部分人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
看着沈艋神色间的转变，陆远海喟然一叹，俊逸的脸容上闪过一丝无奈。
其实倒数第一什么的，他也是接受不了的。
幸好，以后应该不会再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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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外驻训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苦，除了每天来回徒步要四个小时外，中午在训练基地吃饭，饭桶里都有着一层浮沙，被他们戏称为黄沙拌饭。有些人难以下咽，最开始还忍着不吃，后来发现中午不吃饭下午根本挺不住，有的人甚至还饿晕过，只能捏着鼻子强忍着吃。
等到他们开始训练四百米障碍跑时，新学员们训练用的器械，很多都是陆战队用过的。器材或者木架上斑痕累累，一看就是被很多人使用过的。
除了最开始和结束阶段的百米冲刺，中间的两百米需要依次通过五步桩、跃深坑、飞矮板、上高板凳、越高低台、上云梯、登独木桥、高板墙、钻铁丝网、跳低桩网、过高板墙、钻桥墩、过云梯、过高低台、钻矮板墙、下深坑、三步桩。过程十分复杂，并且还要求跑完全程的速度。
学长虽然已经教了大家注意事项，怎么保护自己别摔下来，或者摔下来应该用什么姿势保护自己，但那些高板、云梯、独木桥等等都不是一学就能会的。有些人平衡不好，有些人助跑速度不够，经常容易摔下来或者上不去，现场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或者惊叫声。
一连好几天，许多人身上的青紫都不减反增。再加上地上都铺着一层沙子，他们做战术动作匍匐前进的时候，如果不知道怎么用力，就很容易擦伤膝盖，经常晚上一回仓库就血淋淋的，旧的伤口还未愈合，就又被磨破，看着就触目惊心。
沈艋的情况倒还是挺得住，毕竟他的身体条件要比平均值高，个头和弹跳力都优秀，许多器械熟悉了之后也都能完成，如今就是完成速度方面需要加强。
陆远海虽然刚做完手术不久，但因为是微创手术，恢复较快，虽然还有一些不适，但面对这样高强度的训练，他不允许自己比别人差，所以凭着他超乎常人的意志力，他不仅完成了，而且成绩还非常不错。
卞骁更是游刃有余，他本身就是部队生，这些训练对于他如喝水般平常，甚至他还会分享一些省力的小技巧。沈艋一开始嗤之以鼻，但训练的时候身体却是诚实的，总是先于大脑下意识地按照卞骁所教的方法去做。
效果还真的不错。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沈艋这些天也没再跟卞骁找茬，但也纯粹把对方当成空气。卞骁也懒得跟沈艋计较，眼神也都不给一个。还好他们住的大仓库是有几十号人的，他们两人互不说话也没觉得气氛会尴尬。
马一铭都没心思去维护他们小寝室的人际关系，他每天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大部分障碍他都有问题。就拿高墙板来说吧，让他最开始体力足的时候爬高墙板都爬不过去，更别说要过完前面各种障碍累得半死之后了。他现在完成四百米障碍跑的时候，几乎每次都要在他身后的同学们齐心合力地把他推上高墙板，否则干脆就会卡在那里，造成交通堵塞。
对于他这样的朽木，就算卞骁有教各种小窍门，但那也是需要有相应的握力、臂力、体力等等参数达标才能做到。他这样，可怎么办啊？
而且据张恶魔说这只是陆军的四百米障碍跑，他们海军还有一个叫四百米渡海登岛障碍训练，更加难上加难。听说那个训练若是大四毕业时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就会被直接退学，不会发毕业证书的。
马一铭那个愁啊，不过天生乐观的他也就愁了个半分钟，船到桥头自然直，达不到要求就练呗！他不相信自己是学院历史上体能最差的一个，只要努力就会有收获，这是他的人生信仰。当然，这努力肯定是要认真对待的，而不是只是稍微用功一下就叫努力了。
驻训的陆军四百米障碍跑也只是教导他们一下，是驻训的其中一个项目，并没有要求他们完成的质量和速度。等回学院了之后，学院专门有训练场可以练习。
学员训练是以大队区分的，大家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训的又都是热血上头的项目。所以有意无意的，在一些集体训练时都会相互较劲。从平时的军姿长跑，到有难度的越障绳训，四个大队谁也不想落于人后。不过基于先天不足，四大队表现得平平，大多数队干部学长也都习以为常。
这一天，驻训的项目是实弹射击。
提前一天就得到消息新学员们都很兴奋，有些人甚至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他们现在每天都摸着真枪，虽然最开始还是挺激动的，但时间长了也就那样。他们随身的钢枪压根就没有子弹，除了增加他们的负重，根本没有任何作用，都被戏称为烧火棍。如今终于有机会可以实弹射击了，当然激动得不得了。
早就实弹射击过许多次的部队生都十分淡定，而且一到靶场握住枪，更是一秒钟就与地方生区别了出来。
张铠锐陪在他们大队长李东奇身边，在靶场巡视着。说是靶场，实际上也就是一个简陋的空地，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放着数字，标志着几号靶位，队干部和新学员们一对一教学。
许多地方生都是第一次进行实弹射击，所以他们采取的都是卧倒射击姿势，以减少后坐力的作用。
实弹射击有一定危险性，除了必要的注意事项外，卡弹的现象也不在少数。一旦发生卡弹，在学员们经验不足的情况下，很可能造成威胁人身安全的后果，所以今天轮到他们四大队在靶场实弹射击，所以李东奇亲自来监督，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新学员们实弹射击的枪并不是他们每人随身背着的钢枪，而是统一在靶位上放置的95式。每位新学员一次射五发子弹，可以射两次。然后根据环数来评定每个人实弹射击的成绩。最好的当然是十发十环，但这样的满分成绩很少见。毕竟这是新学员的实弹射击，就算是部队生，也不是经过培训精通枪械的特种部队。
部队生们几乎都在良好以上的成绩，这也是他们应该做到的，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惊喜。张铠锐手中拿着成绩表，看到卞骁的射击成绩都在七环以上。虽然前几天其他大队实弹射击的时候，一大队出现过九环的高分，但他还是特意跟李东奇提了一嘴。
李东奇也只是点了点头，射击成绩其实对于他们海军院校来说，并不是特别重要。毕竟他们又不是选队员去海军陆战队，更重要的是舰炮的精准度。而且他跟别的队长不一样，他并不怎么看重眼下的成绩，他更在意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后，学员的成长程度，就算现在表现得好，但此后再无进步，在他心里也跟一个废人没有区别。
张铠锐扫了眼第一次实弹射击的地方生那惨不忍睹的成绩，脱靶都是很正常的，偶尔还会出现打到别人靶上的情况，都不知道是怎么瞄准的。
倒是女生的成绩普遍都会比男生好。虽然臂力比男生弱，但因为卧倒射击姿势会抵消分散大部分后坐力，所以对于女生来说并没有超出能力范围。
枪声震耳欲聋，许多新学员都不适应这样的环境，打完枪走下靶场大部分人都是揉着肩膀，面色苍白。
唉，反正只是给他们开开眼界练练手的，也没期待他们有什么特别出众的成绩。张铠锐百无聊赖地看着靶场一轮轮新学员上前打枪，取回更换靶纸，再继续一轮五发子弹，再退下换下一批新学员，然后再由其他学长登记成绩，最后递交到他手中。
张铠锐接过新的一张靶纸成绩单，看到在一众惨不忍睹的数字中，有一个人的成绩十分亮眼。陆远海，平均都在八环以上。
一般人平时是很难得拥有实弹射击的经验，身为地方生会有这样的成绩，实在是让人忍不住赞叹。张铠锐连忙跟身旁的李东奇汇报，特意强调这是当初因为阑尾炎手术而推迟报到的那位。李东奇自然不会忘记这位主动来找他想要调走的学员，别有深意地点了点头。
张铠锐还想说点什么，但下一轮枪声又开始连绵不绝地响起，在那种声音下根本没法说话，张铠锐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看现在的进度，可能会比预计的完成时间提早一些，是不是趁着大队长在，再加个什么训练项目？
张铠锐正在琢磨着如何给新学员们加训，正好枪声已经响过了两轮，已经重新安静了下来，他打算把盘算好的计划跟李东奇大队长汇报一下。不过就在他刚张口的那一瞬间，其中一个靶位那边忽然传来了小小的骚动声。
不对啊？这都打完枪了，不可能再出现什么卡弹的意外了。
正想走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张铠锐就听见那边出现了惊呼声。
“十环！”
十环？
张铠锐不禁加快了脚步，挤进了围着里三圈外三圈的地方。负责记成绩的学长拿着两张靶纸，张铠锐快速地算了一下，第一张有一枪八环的，一枪九环的，其余三枪都是十环。而第二张则枪枪十环，而且越来越靠近靶心。
“这是谁的成绩？”张铠锐好奇了。要是哪个部队生有这样的打靶天赋，肯定死活都不会放出来让他考华夏海军航海大学的，妥妥地要留下来培养狙击手啊！
“报告学长，是我！”有人自豪地大声应道。
张铠锐抬头一看，发现是个阳光帅气的男生，此时正露着一口白牙，笑得一脸灿烂。张铠锐对这人有印象，原因无他，实在是前些日子这位叫沈艋的新学员，总是挖空心思在私下搞些幺蛾子。不是训练偷懒，就是集合的时候总卡着迟到的边缘。长得是一表人才，但整个人都像是霜打的茄子，蔫蔫的，每天都提不起来精神，简直就像是在混日子。
这样的新学员，其实张铠锐也见得多了。甚至当年他刚来华夏海军航海大学的时候，也跟他差不多的状态。
来华夏海军航海大学报到的每个人，其实都是憧憬向往着大海，并且对这座学院有着超出常人的期待。而实际呢，不付出辛苦，不经历风雨，又怎么可能成为一名军人？
所有的训练、教导、学习等等，都像是打磨玉器一般，原石要经受住开料、出胚、圈形、造型、细磨等等工序，最后成型了还有抛光、清洗、上蜡等等。
在打磨的这几个阶段，有些人挺不住，就像是不适合雕琢的石料，有可能就会崩裂破碎，中途就会退学。而有些人则承受住了，就会蜕变为完美闪耀的玉料，成为一名合格的华夏海军军官。
而今日的沈艋，与往日大大不同，简直就像是两个人。那双眼中闪烁的神采，炫目耀眼极了。
张铠锐知道，沈艋找到了自己的闪光点，是绝对不可能再有消极应付甚至退学的念头了。
当然，射击成绩这么好，学院也不可能轻易放这么个好苗子走。谁说海军就不需要射击精准的人了？舰炮不也是射击吗？这沈艋可以朝未来的机炮长或者导水长的方向发展啊！
张铠锐拿着成绩单走回去跟大队长李东奇汇报，情绪振奋。毕竟他们四大队出了一个十发十环的满分射击成绩，这也是头一次压过了其他三个大队。
“不错，给他们小队加上十分。”李东奇点了点头，玩味地笑了笑，“他报考的是什么专业？”
张铠锐翻了下资料，“通讯工程。”
“在未来加强沈艋的射击培训，等大二期末时，可以问他要不要转去武器系统与工程系。”李东奇吩咐着，反正时间还早，未来可期。
“是。”张铠锐连忙记下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