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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浪漫青春 > 蛟龙 > 第二十一章 舢板赛

虽然313室全员已经知道了代博闻要退学的事,但看着312室的同学对代博闻又急又怒的态度,就知道他们对此一无所知。于是313室也不提这事,怕扩大影响。代博闻自己更是一句话没有,有批评就听着,有惩罚就受着,态度依旧不积极,最后搞得张铠锐都不耐烦了。

“你能不能有点长进,让我换个人罚?”

这话说得马小胖一阵心慌,换个人?换谁?

培训进行到半个月的时候,四大队内部六支队伍进行了一次小比。有代博闻拖后腿,成城队毫无疑问地继承了张铠锐的往日成绩,勇夺最后一名。

接收到周天翼投过来的失望目光时,卞骁垂着头好几分钟没说一句话,马小胖知道他是真气坏了。

沈艋也知道,回手揪住代博闻的衣领就想干点什么。

好在……李大队长及时出现,让代博闻免于挨揍。

李东奇带走了代博闻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等到代博闻回来的时候,目光里明显多了一些什么东西。这让沈艋抓心挠肝的后悔,刚才应该跟过去听墙角的!

代博闻不知道被李队长灌了什么迷汤,状态飞速地恢复起来。他又不是真的傻,动作要领这么多天听得都能倒背如流了,只是以前不愿意出力,敷衍了事罢了。现在认真一点,立刻就追上了进度。

不过他犯错少了,又把马小胖显露了出来。

马小胖心里苦啊!可他无处诉,也不敢诉。难道要说他希望闻子同学继续萎靡不振,站在前面顶锅吗?

沈艋肯定第一个捶死他。

“力量不够!”

“角度不对!”

“身体要后倾!”

“后倾不是躺下!”

卞骁的一通指令下来,马一铭早已汗流浃背,手臂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手里的桨板重逾千斤,每划动一次都快要了他的性命。

“完了,你又是最废的了。”沈艋垂头丧气地宣布这个结果。

马一铭用抖得厉害的手擦了擦滴到眼睛里的汗水,歇了一口气,用布满水泡的手掌再次握住桨板,朝卞骁憨厚地一笑。

“再来吧。”

虽然室友们嘴上抱怨,但卞骁利用休息时间给他特训,沈艋身体力行为他做示范,陆明海也送来了特制的功能饮料……他马一铭再没出息,也不能辜负室友们的一片心意。

一个半月的培训期,过得飞快。学员们手上的水泡起了又被挑破,然后再练再起,直到变成厚厚的茧子。

八月下旬,新一批的学员们已经入校新训。身为准二年级学员,沈艋他们回想起自己的新训期,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

“到了三年级,我也要混个学长当当。”沈艋看到被训得龇牙咧嘴的新学员时,发下了宏愿。他此时,忽然了解了为什么张铠锐会这么积极地当学长。

对于他的这个目标,马一铭并不看好。依照沈艋的脾气,他去做学长恐怕会比张铠锐更招人恨。

不过,还是不一样了。

马一铭犹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沈艋站在他身边抱怨连天,那时候的他甚至还是一只旱鸭子,连游泳都不会。而现在自己身边的青年已经被灼烈的阳光晒去了曾经的浮躁,黑了不止一个度的皮肤包裹着漂亮的肌肉,连续的拉桨训练极大地扩展了他的肩背线条,令他的身材达到了十分完美的倒三角形。

“看什么?羡慕啊?”沈艋逮到马一铭投过去的目光,颇有些得意。

马一铭老实地点了点头,他就是羡慕啊!同样的训练,沈艋就练出个虎背蜂腰,而他……除了皮下脂肪少了一点,手臂肌肉结实了一点,微凸的小肚子居然还在,当真是对他不离不弃。

“你说咱们这次比赛能拿名次吗?”出于对自己的不自信,马一铭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颇为忧虑,“要是拿不到名次,骁子还能进校队吗?”

如果因为他拖后腿的关系影响了卞骁的成绩……

沈艋一巴掌呼在他头上,呵斥道:“瞎操什么心啊?你好好划就行了,有我们呢!”

理所当然的语气,极为自然地维护,马小胖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脑壳,嘿嘿地笑出声来。

是啊,怕什么呢?他们现在连张铠锐的故意找茬都能坦然面对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招人烦吗?

————————

8月23日,准备了近两个月的横渡海峡无动力舢板赛终于拉开了帷幕。

这次比赛男生学员们将手动操控舢板从清水河的入海口出发,历经五天最终抵达蓬莱,而女生学员的培训内容则以海上通讯为主。

这是学员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海上航行,所以就算在暑期吃尽了万般苦头,开幕式上的学员们还是兴奋不已。停靠在清河港口的24艘玻璃钢舢板整齐划一,腥咸的海风卷起层层的海浪,无时无刻都在催动着学员们的心中热血。

这是大海!比起训练时的人工湖来,广阔了不知几千万倍!

舢板赛的开幕式进行得简洁而隆重,男生们俊朗挺拔,女生们英气勃发,他们身着洁白的夏季军装在阳光下列队宣誓,飒爽得像是海面上最勇敢的白鸥。

开幕仪式后,24艘舢板依次起航出港,第一赛段是五公里速度赛,最先抵达旅顺港的队伍将获得本赛段的优胜。

速度赛,拼的就是体力,也是成城队最擅长的。陆远海在给队员们做赛前分析时就已经说明了,在舵手不怎么靠谱的情况下,速度赛就是他们拿分项,尤其是第一赛段。这段海域相对平稳,选手们的精力也充沛,正是展现他们优势的大好时刻。

其实同样的话张铠锐也说过,但他一副欠打样儿,说了十句学员们能有三句听进去的就不错了。

“等会听口令,使劲儿划就行了。”沈艋状似随意地说着,实际上是说给马小胖听的。

马小胖紧张得口干舌燥,一双握着桨板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正想问问沈艋是怎么保持这么放松的心态的,结果一看沈艋,手臂上青筋外露,也是握着桨板不松手,这还没开始划呢,后脖颈上就已经冒汗了。

原来他也紧张啊。

想到这里的马小胖不知怎么的,心里的紧张情绪一下子缓解了不少,再看看故做镇定不停四处张望的沈小爷,偷偷地笑了笑。

眼见着前方的舢板已经离港,马小胖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跟着耳边一道响亮的哨声响起,抬起头,居于船头的张铠锐朝大家挥起拳头。

“流血流汗不流泪!”

所有人都是一愣。

到底是沈小爷反应快,张口吼了一句:“掉皮掉肉不掉队!”

这两句口号是他们训练的时候常听别的队伍喊的,可他们却一次都没有喊过。舵手和桨手之间微妙的对抗关系让他们每天只是埋头苦训,力求将自己的失误降到最低,从而减少张恶魔找茬的机会。

所以当他们听到这句既熟悉又陌生的口号时,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沈艋接了下句,一时也有点懵,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捧了张恶魔的场,背叛了兄弟们。

张铠锐也是看别人起航前都有口号,才临时起意喊了一句。喊完就心道好险,万一真冷了场,当着好几百人的面,他的脸可没处藏了。

“听我口令——”张铠锐平时再没心没肺,这会儿也是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看着指示灯亮起,他操着早已沙哑的嗓子大喊一声,“一二!荡!”

破锣似的嗓音释放出队员们内心的猛虎,十二支桨板同时发力,队员们操控着自己的舢板,在舵手的口令之下,驶向无比广阔的大海!

五海里的速度赛,预计用时两小时。成城队之前模拟过,他们的最快成绩是一个半小时,但那是在训练基地的人工湖里,无风无雨,无波无浪。而现在他们面对的是随时都会有状况发生的大海,两个小时的预计时间已经算是优秀的成绩了。

“一二!荡!一二!荡!”

划桨讲究的是同时入桨同时出水,靠后倒的力量拉桨,所有人使出最大的合力,划水距离越长,用力越均匀,速度就越快。跟着张铠锐的口号,成城队十二名队员暂且摒弃嫌隙,手握桨板共同发力,追求胜利成了他们此刻的唯一目标。

等到出发的港口消失在身后时,张铠铠停止了口号的呼喊。经过长时间的磨合,队员们已经有了足够的默契,而身为舵手需要关注的事情太多,绝非仅仅喊口号一项。

五海里,两个小时,看起来不算长的行程,听起来很短暂的时间,在这茫茫的大海中都瞬间加了码。队员们一桨一桨地前进着,超越了一艘又一艘的舢板,当他们依照身体的疲惫程度判断终点即将到达的时候,却被舵手告知他们前进了还不到三海里。

行程刚刚过半,可他们的体能已经开始急速下降了。

“不可能还不到三海里!”沈艋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手中的桨板因此松了松,沉重的桨板带着惯性摆动几下,立时打乱了前后桨手的节奏,仅仅这么一瞬,成城号就原地晃悠了一下,偏离了航道。

“沈艋!”张铠锐怒吼出声。

以往训练中常常有学员因为脱力或其他原因停桨,但顶多是影响前进速度,像现在这样马上偏离的情况还没有出现过。沈艋察觉到舢板失控也是吃了一惊,立马握住桨板,配合前后学员重新找到节奏。

“我是说,你是不是报错了海里数!”沈艋再次发问,这回他手中的桨板再也没敢松开。

虽然沈艋造成了一点小意外,但他问的也正是所有人都想问的,一方面是出于对张铠锐的不信任,另一方面大家都相信自己的体力。以现在的疲劳程度来说,他们行驶距离早应该超过五海里才对。

于是在沈艋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拉桨的速度,看向张铠锐的目光也都带了怀疑。

张铠锐差点没气吐血。

这不是混蛋吗?他张铠锐就算再学渣,也不至于报错这种基础数据。不过他也理解学员们的疑惑,大海不是人工湖,没有距离参照物,身体已经筋疲力尽,可四面八方的景色看起来好像没有半点改变,就好像无论经过多少努力都不会成功一样,这种难受的感觉两年前他就尝过了。

“我是舵手!就算我报错了数据,你们也要完全服从我的命令!”话说出来却变了味儿,张铠锐铁青着脸指正方向,可并没有几个学员配合指挥,又有犹豫的,又有已经脱了力的……一时间除了海浪的声音,便是桨板互打的声音。舢板也因此完全停了下来,随着海浪飘摇不已。

“大家冷静!”开口的是卞骁,他全程都在用自己的节奏带动其他学员的节奏。在他良好的节奏之下,成城号才能一马当先取得领先。

“你们当这是哪里?这是大海!”卞骁被海风吹得干巴巴的声音里带了点火气,不过并没有人在意。此时此刻,在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心存疑虑的情况下,不管谁开口相信都会带着火气。

“我们在海上的体力消耗将会是训练时的二至三倍,连这种基本的常识都不懂吗?你们以为大海是你家开的幼儿园,想休息就休息,想上岸就上岸吗?”

“除了我们头顶的太阳,风、浪、甚至打在我们身上的水都跟训练时完全不一样!一点差错都会让我们偏离航线!到时候数十海里内可能都没有岸边让我们停靠!”

“你们知道流落在大海里的感觉吗?祈求着不要刮风,祈求着不要下雨,甚至一个大浪就可能让你葬身海底!你暴晒在阳光下,感受水份一点点地从你身体里蒸发出去,你明明被水包围,最后却要渴死在这片水域里!那种滋味你们都懂吗?”

卞骁的一番话让船上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时间海上只能听见浪涛的涌动声。

他们……怎么会懂呢?

在其他人眼中,这是一场比赛,只不过比赛的地点换成了大海。他们之中有很多人甚至对大海没有概念,因为他们对大海的理解顶多就是海边玩玩沙,在海里游游泳。他们对大海的理解是阳光沙滩椰子树,哪里见过大海真正凶猛可怕的一面?

但卞骁见过。

长达五天的海上飘流,体力早因对抗风暴而消耗殆尽,没有边际,没有希望。平和时期的大海美得像是一幕童话,可童话之中,却有两个人在那小小的渔船里等死。

卞骁还记得父亲偷偷割破自己的手腕,想用自己的血换儿子最后的存活希望。

万幸,他们遇到了海军的巡逻舰艇。卞骁永远记得那庞大的舰艇驶入眼帘之时,他那已没有一丝多余水分的身体里,依然流出了眼泪。

“收起你们那些玩闹的心思吧。”卞骁冷厉的目光扫过船上的每一个人,“这不仅仅是一场比赛,更是生存的考验!如果你们以为在大海上还可以内讧,还可以吵架,趁早从这里跳下去,不要连累其他人!”

“请舵手确定航向。”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之际,陆远海瞄着远处的海面,“有人追上来了。”

有人追上来了。

这几个字就像一个开关,立时关闭了桨手们的心虚和不安,打开了他们的冲劲与血性。

“我怀疑舵手,扰乱军心,靠岸后自己领罚。”沈艋紧了紧手中的桨板,“请舵手发令吧!”

张铠锐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候,竟然是卞骁站在了自己这一边。但他也明白,这并不是卞骁对他个人的认可,而是出于对大海的敬畏,在这没有边际的地方吵架内讧,自然与寻死无疑。

张铠锐平日里总是以差生的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但这都是相对而言。和一大队的精英们比起来,他的成绩或许不太好看,但对基础的掌握也是牢靠过关的,不然也不会争取到舵手的位置。

看着远处的舢板喊着号子越来越近,张铠锐迅速确定航向,十二支桨板重新摇摆起来,跟随着他的口令,再次启航!

不一样了。

不仅是桨手们,就连张铠锐都感觉到这次的前进比之前更稳、更快,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无比的认真和坚毅,这些孩子好像一座座小火山,喷发着自己火热的能量。

重达三吨的舢板在人工湖内可占一席之地,但在这漫无边际的大海上,轻薄得就像一片树叶,一阵海风都能吹偏他们的航向,几道急浪就会为他们的前进添阻!

扑在脸上的水带着咸热的腥气,不同于干净的湖水,海水泼在脸上,打在身上,在阳光的催化下很快给每个人都留下了盐白色的、特属于海洋的印记。

好累,好渴……

马一铭机械地摆动着身体和手臂,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迅速地消失。平时的训练他明明撑得过去的,现在只是风浪大了一点啊!虽然受到了卞骁那番话的鼓舞,可现在的疲累仍然远超他的想象。他手掌心火烧烧地疼,一定是之前的水泡又磨破了,后背也有点疼,估计是被海水打过后加速了晒伤的速度,好在他出门时涂了最高倍数的防晒,应该可以坚持两个小时。太阳可真大……嘴唇怎么是咸的……

“马一铭!”

张铠锐的吼声让马一铭瞬间清醒!他迅速地调整自己已经开始错乱的节奏,心里不住地后怕。

他竟然走神了!卞骁刚刚才激励过他们,他竟然又走神了。

或许是疲劳,也可能是麻木,可这些都不是理由!这么重要的比赛啊!就算再累、再麻木也好,全队人的努力,怎么能因为他而搞砸呢?

我行的!

我行的!

我一定行的!

马一铭拼尽全力,每一次拉桨都在心中大吼一声,渐渐地他再也感觉不到手心的疼、后背的痛,剩下的只有一次次地后倾、一次次地拉桨。手臂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眼前也白茫茫地发花,可他还在坚持,他必须要坚持!

他们是要拿第一赛段冠军的,十三个人近两个月的努力,所有人的手都磨得流了血、出了脓,出了差错,他对得起谁?

五海里,两个小时。

“看见旅顺港了!”张铠锐调整舵向,再次喊起号子,“一二!荡!”

放眼望去,前方海面一片苍茫,并不见其他舢板,看着越来越近的旅顺港,张铠锐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个发自真心的自豪笑容。

成城队!第一赛段冠军!

这是他定下的作战方案,但他却并不相信这帮熊孩子能赢。或者说,他知道自己的实力,根本不足以调教出一支冠军队伍。

他争取做舵手,只想弥补曾经最后一名的遗憾,还因为舵手无论成绩如何都可以加考评分。他费尽心机选定成城队,也只是因为这一队的熊孩子最多,训起来应该很有趣,他甚至在制定这个方案的时候就想好了将来奚落他们的画面。因为他太清楚了,同样的距离在训练基地完成和在海上完成,根本就是天壤之别的两个概念,当年他们下海的时候,划行到一半就因为有人体力消耗过度无法完成比赛。而他自己,虽然体力过关,可面对着力竭的同伴、迷失的方向、仿佛没有边际的茫茫大海,心中骤然升起了一瞬的惶然和绝望,他至今记忆犹新。

那也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

可眼下,他看着舢板上这些比他小两岁的孩子们,一个个被海水打得晕头转向狼狈不堪,卞骁和沈艋,这两个跟他从“一二·九”长跑就结了梁子的小崽子,就像两只落了水的斗鸡,脸上身上一圈圈地全是盐渍,要多矬有多矬。牙尖嘴利的陆远海此时紧闭双唇,脸色煞白煞白的,体力明显已到到了极限。再看其他人,吴畏一倾一起间,双臂的肌肉紧绷得几欲爆开,代博闻几近虚脱,马小胖看着都快吐了,可他们仍在坚持,明明已经坚持不住了,还在坚持!

“成城队!冠军!”

这句话原本绝不在张铠锐的字典之中,可当他真的吼出这句话的时候,张铠锐只觉得无比痛快。

他到此时才发现,原来,他也是成城队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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