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沈涵芝转过身，背着手，顺着来时的路慢慢走了回去。
凉亭里的赵北辰也把头转了回去，推着轮椅，离开了凉亭。
直到在一个路口再看见赵北辰的时候，沈涵芝笑了出来。
“沈姑娘？”虽然遏制住了毒素的蔓延，眼睛也有好转的迹象，但毒素对赵北辰的影响其实已经蔓延了整个身体，耳朵也没之前那么灵敏，不然不至于听到沈涵芝的声音才反应过来。
沈涵芝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她是该庆幸赵北辰的眼睛还没好还是该庆幸已经入秋，她睡觉也穿得比较多呢？
“臣女见过王爷。”沈涵芝行礼的时候觉得自己挺装的，都住到人家的府邸里了，刚才还不知道有没有看见，她现在又开始装模作样地讲礼数了。
她到底在掩饰什么？
赵北辰也察觉到了沈涵芝在拉开距离，他有点失落，却也觉得无可厚非。
“沈姑娘也睡不着？”赵北辰调整了一下心情，故作轻松地开口。
赵北辰想，沈涵芝睡不着的理由和他大抵是一样的。他因为毒，沈涵芝因为蛊。
“是啊，这个蛊还是挺厉害的。”沈涵芝也没有隐瞒，笑着便说了出来，话语中没有对蛊虫的困扰，“子蛊都这样厉害了，那母蛊呢？”
沈涵芝问得很认真，仿佛她真的只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赵北辰笑了笑:“沈姑娘既然也睡不着的话，不若去前面的亭子里，沈姑娘可否赏脸，与在下秉烛夜谈一次，可好？”
“王爷都这样说了，臣女若是不同意，未免有些不识好歹了。”沈涵芝盈盈笑道，跟在赵北辰身后，兜兜转转回到了方才的凉亭。
“方才我在这里，一回头乍一看还以为沈姑娘在那里。”赵北辰遥遥指了个方向，正是刚才沈涵芝站的地方，“我想着，原来长夜漫漫，也有人陪着我一起无心睡眠。”
“也算是一种知音吧。”
沈涵芝坐在赵北辰的对面，没有接赵北辰的话，反而轻声问道:“王爷又是因为什么睡不着呢？以王爷如今的身体，更应该好好休息才对啊。”
闻言，赵北辰轻轻敲了敲轮椅的扶手，看向沈涵芝，瞳孔有些涣散，但沈涵芝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沈姑娘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在这一点上，他们是能互相理解的。
“只是没想到王爷也会因此难眠，臣女还以为，只有臣女会这么不安呢。”沈涵芝无意识地捻了捻手指，忽然笑着叹了口气:“王爷，臣女能向您讨个特权吗？”
“尽我所能。”赵北辰没说可以还是不可以，只轻飘飘四个字就让沈涵芝的心漏了一拍。
她想，她要找到自己变“渣”的缘由了。
“说出来可能有点僭越，臣女不想不再一口一个‘王爷’称呼您，也不想再自称‘臣女’，您不嫌听得累，臣女还嫌说得累呢。”沈涵芝眨眨眼，用尽可能俏皮的语气来掩盖自己莫名如擂鼓的心跳。
奇怪，这次蛊虫怎么没有反应？
迟来的心悸却让沈涵芝松了口气，不过还好，不是很痛，还能忍。
赵北辰却被沈涵芝这么一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竟然愣住了，坐在轮椅上足足有十个呼吸的时间没有反应。还是沈涵芝出声问了他一句，赵北辰才回过神来。
谁能想到呢，在战场上面对几万几万死人不眨眼的赵北辰，居然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女子说不想称呼他为“王爷”而愣神。
赵北辰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同时，他也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赵北辰垂下眼帘，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沈姑娘开心就好，名字本来只是用来称呼人的代号罢了。”
“若是沈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以称呼我的表字。”
“子穹。”
沈涵芝还以为赵北辰的表字会包含很多意思，这乍一听，她根本听不出这个表字有什么意义。
“子穹”？这也太平常了，她觉得去国子监一抓一大把的人是这个表字。
似乎是知道沈涵芝的疑惑，赵北辰解释道:“我的名字太惹眼了，需要用平常一点的字压一压。”
赵北辰这么一说，沈涵芝才反应过来。
之前没仔细琢磨过，现在细想，才发觉原来先帝的意思这么明显。
在风水堪舆里，“北辰”代指紫薇星；而在古籍中，“北辰”也喻指帝王或者地位尊崇的人。
但无论哪个解释，这两个字无论落到谁的头上，其中意思不言而喻，更何况天家呢。
也难怪赵北辰要用一个普通的表字压一压了。
“京城里，沈姑娘大概是第一个知道我表字的人。”赵北辰慢悠悠地补上一句话，让沈涵芝猝不及防被自己呛到了。
这话什么意思？是她理解的意思吗？
对她说又是什么意思？
沈涵芝原本有些理顺的思绪因为这句话又变得混乱，她张了张嘴，下意识道:“那我是不是也应该礼尚往来？”
“怎么个礼尚往来法？”赵北辰挑眉。
“只是于理不合……”沈涵芝刚要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被最后的理智拉住，到了嘴边又被她咽回去了。
闻言，赵北辰懂了沈涵芝原本要说什么，也没说什么，并且表示理解:“作为女子，条条框框这么多，倒是辛苦沈姑娘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赵北辰这话，沈涵芝忽然窜上来一股子逆反心理。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很恬静的性格，只是世道如此要求，她也就日复一日地装了下去，装到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性子。
不过是个称谓罢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若是王爷不嫌弃，日后也不必‘沈姑娘’这么叫我了，我的名字，或者是我的小字都可以。”
说着，沈涵芝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的小字说了出来:“清清。”
那两个字的声音简直细弱蚊蝇，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岛屿佳境色，江天涵清虚。”赵北辰轻声道，“清清，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