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红旗的脑海里,走马灯一样想起各种刻意遗忘的母爱场景。
小时候,是向老太在老家土屋门前,抱着他各种爱惜、亲亲抱抱,夸他做什么都厉害。
十来岁能上山砍柴、下地插秧,向老太更是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长大了,是他找了个好师傅,依靠这个关系进了钢铁厂,向老太红光满面张罗着亲戚吃宴席。
这些向老太的好,一直都让向红旗坚信亲娘是爱着他的,哪怕媳妇在身边怎么吹枕头风都没用。
他愚孝,工作得到的钱全都上交,没给自己留一点私房钱。
大家庭里有争吵,向红旗也不会多计较,自己家吃点亏没事,只求家和万事兴。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向红旗对向老太最真挚的孝顺。
鸦有反哺,羊有跪乳,谁会对亲爹娘不管不顾呢?
可是一片赤诚孝心,换来的是什么呢?
是听信陌生人的谣言,吵吵着卖掉向立民,甚至杀了这个灾星!
那是他的儿子啊,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向红旗想起那个跟自己没有缘分的儿子,和自己长得特别像,小脸肉嘟嘟的特可爱。
看得人心都化了,谁会舍得伤害一个小婴儿?
他又想了很多,思绪复杂。
脑海里最后出现的,是向老太在当时完全不顾向红旗的跪地哀求,铁青着脸强硬抱走向立民的姿态。
甚至都不敢回忆孩子摔在地上的混乱场景。
那是一生都无法治愈自己的伤痛,他也是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自以为的母爱,只存在于对向老太没有伤害的时候。
甚至还要能给向老太创造利益,她才会是个好母亲好奶奶。
一旦伤害到向老太的丁点利益,什么亲孙子亲儿子,那都是随时可以丢弃扼杀的对象。
站在病床前,向红旗默然不语。
向老太躺在床上一无所知,病房里只听得见呼吸声。
旁边的大嫂陈大丫怯懦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地说:“二叔你看这毕竟是亲娘,再大的隔夜仇都消气了,要不你媳妇来照顾两天……”
她想的是让向红旗来吗?
不,是让向红旗安排人,来照顾向老太擦洗、端屎端尿、观察吊水等等。
反正别让她累死累活。
向红旗收起最后一丝怜悯:“断亲书写的明明白白,每月20块,各自老死不相往来,怎么,大嫂不记得了?”
大嫂这话说得可笑,断亲十八年来,他每月20块雷打不动,随便算算就是四千多的巨款。
不说多,给老太太请两个人服侍都是绰绰有余,还让张及第来照顾?
想屁吃呢!
他在最艰难的三年饥荒时期都没有跟老家低头,咬牙忍着,全家饿的皮包骨。
别人家都有乡下亲戚接济,他家音信全无。
这种全国性的灾难时候老家对他不闻不问,怎么现在遇到困难了,还能往他身上扯?
难道当他是傻子,以德报怨?
陈大丫用布鞋在地上磨蹭两下,扭捏地说:“我家男人也给公中交家用,现在总不能叫我一个人扛吧,都是一家的媳妇……”
她就是觉得不公平。
自家的死男人愚孝,什么都听老太太的,即使儿女都好好养大成人有什么用?
不像二叔家,为了个孩子闹得分家决裂,现在多好过的日子!
是的,陈大丫嫉妒张及第,凭啥她可以跟着向红旗在城里享福,自己却只能在向老太的阴影下活一辈子?!
哪怕没有理,陈大丫也要叫张及第来给老人服侍终老。
这样两妯娌才公平!
向红旗在陈大丫难以置信的眼神里转头就走:“不可能,你们敢打破这个约定那就试试。”
他没有虚张声势,是早就想好了招数应对。
向家村也并不是一块铁板,向红旗回家给大哥奔丧时,自然有人给他递橄榄枝。
别的不说,他给向老太一家增加点难度是挺简单的。
敢来找他家的麻烦,那就看看谁更麻烦!
陈大丫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小叔子居然是这个性子,一言不合就走了。
这剧情发展得不对啊!
她以为向红旗每月准时准点给向老太寄钱来,是因为还有母子亲情在,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谁知道向红旗不接招,来了就跑,这让她怎么办?
陈大丫愣在当场,没办法,还是只能继续劳心劳力照顾向瑶瑶和向老太。
向瑶瑶还好一点,她虽然小产时大出血,短暂昏迷两天有点难照顾。
但是人清醒后能配合着亲娘,不用端屎端尿,大部分时间能自理,大大减轻照顾难度。
向老太的难度就太大了。
这老太太昏迷在床没有一点意识,之前手头有钱吃得好,不下地劳作所以浑身圆润。
陈大丫一个干瘦的人根本扛不起她,擦身一次就要花掉半个多小时。
累的气喘吁吁,手脚都是软的。
加上病人昏迷着,排泄完全没有规律,经常病房里散发出一阵骚味或者一阵臭味,才知道是向老太拉了。
没法子,陈大丫找不到替死鬼,只能任劳任怨擦身。
有时候刚擦干净,转头向老太又拉了满床,恶心的要死,又不能不擦,来查房的护士会指责。
久病床前无孝子。
才短短几天,陈大丫就崩溃了,没日没夜的照顾让她根本分不清时间,只知道自己累成陀螺都没把向老太收拾干净。
她也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经不起这样的折磨。
于是半夜一头栽倒,累昏迷了。
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一掐人中就能醒来,护士折腾半天都没把陈大丫弄醒。
没办法就去通知了向瑶瑶,让她找个亲人来照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