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是经典的下桌上床,分配情况已通过邮件早早发了过来,他回来时很晚了,大家都不在。对床的行李倒是安排的妥当,桌上是台游戏本,并配备了电竞座椅,电脑旁摆着张老照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金发男孩儿,正拿一把吉他闭眼微笑着弹唱。床上的被褥也铺好了,其余两个床位却空空荡荡。
陈绍寒心说对床真是神仙颜值,就是不知本人是不是照骗。翻起手机,在qq空间和微信朋友圈里游荡,看着同学的相册,遇到中意的就盗图,再次下拉空间窗口,一条花颜的动态弹出。
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今天过的很开心,谢谢你,威弗尔。下面附着一张照片,背景是人潮如海的赛车场,花颜穿着红黑条纹相间的赛车服,一手擎头盔一手比剪刀手,身旁的男子金发碧眼,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名表分外亮眼。
原来是飞机上那家伙,他说的水瓶座是花颜。虽然他早就料到这姑娘不会少人追,但心里还是莫名失落了好一阵。怪不得没来和他碰面,她也有自己的事做啊。又想起了白天斗嘴的那对男女,莫名的空虚感占领心头,他无精打采的弯腰窝在椅子上,连发牢骚的力气都没有了。想着李唐说的事和花颜那条说说,思绪仿佛沉入泥沼,不能自已的昏睡过去。
阳光透过窗口洒落在宿舍地面上,乳白色瓷砖将光芒反射到陈绍寒眼中,他睡眼惺忪从椅子上起身,刷牙洗脸,整理书桌。54号事件簿就那么随意的歪斜在桌上,又多了些潦草的字迹,连横是什么时候把行李拿回来的,自己怎么不记得了,他有些懵的笑了笑嘟囔着,我这是又喝多了?
手机的消息提示灯一直闪烁,十来条新消息全是连横在新生群里发来的,简单来说是告诉大家到教务处报道的流程和需要携带的证件,再往上翻是准备迎新舞会的照片。
礼堂果然是哥特风的,陈绍寒刚到学院时远眺见了这座哥特式礼堂高耸的塔尖和它的尖形拱门,照片里大量描绘圣经故事的花窗玻璃和浮雕造就了礼堂内部神秘灿烂的景象,但礼堂内部空间的高旷单纯和舞会有些不搭,穿华丽服装的少男少女在舞台上载歌载舞,周遭环境却是一片肃穆,这种不协调的气氛在绚丽的灯光下得以缓解。
他在短视频里看见了跳圆舞曲的阿方索和旺卡,俊男美女,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个确实很登对。
他多少有些惋惜,这大好的机会就被抓去喝酒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一个老交换生,算不得新生,不去参与迎新倒也无所谓了。
学院教学主楼是栋地下两层地上五层的小楼,按照连横的消息,他在二层走廊里寻找教务处,去领取连横口中的新生军训服。他心里有些没底,真不知道这军训能严苛到什么程度,正这么想着,楼道尽头的办公室走出一群年轻人,他们手里捧着校服和军训服有说有笑。
一晃神,思绪回到高一时,青禾中学的军训相较起来十分宽松,场地在教学楼西侧的体育场上,他刚去领军训服装的时候号码小了一号,方茜茜的也是。
“我这套衣服小了点,您能给换个大号的吗?”他特意伸长胳膊给发服装的老师看了眼上衣短小的袖子。
“哦哦,确实是。”老师推了下鼻梁上的老花镜,回身去找大号的服装。
“老师,我这个也不行,太小了!”方茜茜冲进办公室,扯着迷彩服的领子说:“能给换个大号的吗?”
“不是吧,看你这件长短肥瘦都够啊。”老师转身看了眼方茜茜说。
“您看,这个不行!”方茜茜说着拉上上衣拉链,但拉链到胸口就怎么也拉不上去了。
哇……他在心里赞叹着方茜茜的大好身材却假正经的瞥着窗前的盆栽。
“呃,确实不行啊。”老师尴尬转身回头寻找适合方茜茜的衣服。
“教导处的老师太帅了!”金发女孩的赞叹声把他从回忆拉到现实。
“确实确实,尤其是那个叫劳伦斯的帅哥,也太帅了吧。”
人群从身旁经过走远了,只剩他自己站在原地。记忆里七零八碎的小事总会会时不时从脑海中涌现刺激他一下。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方茜茜一直是他心头的痛,现在她喜欢张允哲,想来张允哲也对她有意思,这一对儿在去德国骨科的路上渐行渐远了。或许这份感情是时候放下,以后该一心去工作挣钱,说不定发达了,就不对女人感兴趣了。
“你好,我领下军训服。”他拉开教导处大门说明来意。
“哦,在这里登记你的名字吧。”办公桌前的人正用梳子打理着金色假发,把一张桌上的表格递给陈绍寒。
“您是劳伦斯?”陈绍寒心说:你不是超帅训导处主任吗,怎么变成谢顶中年大叔了!
“这儿没别人吧。”劳伦斯环视办公室,戴上他的假发。
“哦哦,我是交换生陈绍寒,麻烦了。”他把填好的表格递了过去。
劳伦斯神情惊讶的说:“你是陈绍寒!”
“对啊,是我......”
“您和院长认识?”劳伦斯把他填的表格放到抽屉里,客客气气的说:“院长特批你不必参加军训。”
“真的?”他不相信的凑近劳伦斯说。
“白纸黑字,这是他的特批令啊。”劳伦斯拿出带院长戳印的文件说。
“哎嘿嘿。”他斜眼笑着,拿着特批令副本走在回寝室的路上,现在也有时间了,忽然想四处逛逛。
七月份的尾巴,天气阴晴不定。今天降温,他特地穿了行李箱里唯一的单薄外套,搜好地图和出行路线,决定去中央公园走走。西城区的高楼大厦如同海市蜃楼,沿湖漫步,沙石小径两旁树木茂密草木葱茏,就像走进空旷的郊野公园,但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是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
这里遍布风格经典的建筑和雕塑,丰富的人文景观规划而成的中央公园丝毫不比真正的自然景观失色。温室花园位于第五大道第105街,他散漫的走在园中小路上,看遍了园中的丁香、紫藤花、天竺葵等多种植物,走累了,便在椅子上坐下。
不远处就是李唐曾说过颇为出名的绿地酒馆tavernon the green,人来人往,只有他是孤身一个,而一个人的旅行总是有些特别的感受,照理说,出来散心应该感到情绪舒畅,但此时他内心有些崩坏,看着周围成双成对的游人只觉得浑身不适。
“愿天下有情人,都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他小声诅咒着。
景色和人都不一样了,或许唯一不变的只有陈绍寒头顶暖暖的阳光。他闭上眼睛仰起脸,享受这时日无多的夏日暖阳。
“陈绍寒?你怎么在这儿?”
耳畔传来花颜的声音,他以为出现了幻觉,所以不做声响。直到脑袋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才睁开眼,看见面前穿着粉色呢子大衣的花颜。
她踩着那双白色中筒靴后退两步,对一脸懵的陈绍寒说“你在这儿干嘛?约会?”
“我,没什么事,出来走走。”他紧张的有些结巴,“这么巧,你也出来玩吗?”
陈绍寒嘴上结结巴巴的说着,内心却在吐槽,大姐您这是给我身上安定位了,这城市这么大,定点堵我?
“对啊,你还真是轻闲啊,我听说李唐批准你免除军训了?”花颜坐到他身边说:“怎么样,在学院还习惯吗。”
“还好吧。”他一时大脑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花颜。
“怎么了啊你?”花颜轻轻捶了一下他肩膀说:“对了,喵喵它怎么样,你有没有虐待它,快说。”
陈绍寒心说我哪敢虐待它啊,那小崽子成天吃完了睡,睡完了吃,还得是惬意的晒着日光浴入睡,我待遇都没它好啊!
“喵喵长了一斤称,它那么乖,我怎么会虐待它呢。”陈绍寒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说:“我出国前就托张师傅照顾它了,你放心吧。”
“它没挠你?”花颜一脸狐疑。
她清楚的记得连横被猫挠的事,当时连横用筷子夹着一条黄花鱼在喵喵脑袋前面晃悠,然后又迅速的自己吃掉,愤怒的喵喵追着他挠了一条街。总而言之,除了在花颜面前,喵喵是一只有暴力倾向的猫,以它的猫格会在陈绍寒面前装乖宝宝?
这让花颜想起连横那句话,这家伙不会虐待喵喵吧,随后紧张的说:“真的吗,来个视频看看。”
“有啊。”陈绍寒说着找出手机视频给花颜看。
“哎呦,不错啊,哪家的妞儿,你这视频重点完全不在喵喵身上吧,就差没贴到人家脸上拍了吧!”花颜看着视频里占了大半版面的方茜茜,又用犀利的眼光打量着他说:“很好,很漂亮的妞,姐支持你哦。”
“只是高中同学。”陈绍寒有些脸红,他一不小心点到了拍方茜茜那个视频上。
两人的手机同一时间响起。
“院长让我尽快回去?”花颜看了眼信息把手机屏幕亮给他。
“我也接到了,和你的一样。”陈绍寒说。
“丸辣!学院又要爆炸啦!”花颜眨眨眼笑着说。
他们回到学院时,已经下午5点半,食堂被刚解散的新生挤满。
昨晚和李唐也聊到了学院学制,曼哈顿学院名义上是学校,实际上实行的是培训班的模式。对于在读学生可继续在学院进修完成学业,而社会人才则会参加为期一至两年的培训,结业后视情况进入相应机构入职。正常来说,无论新生老生,入学均需参加军训,陈绍寒的情况算是特例,他忍不住向花颜问起自己这种情况。
“之前是没军训的,可李唐那个老变态这几年改了校规,新生不但要军训,还有很多运动量超大的锻炼。”花颜嘴里叼着棒棒糖,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还好我早早入学,没赶上改革。”
“咳咳,我可都听着呢。”李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旁,笑的脸上出了褶子,“这里人太多了,去教师餐厅吧。”
花颜吓得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哦了一声,和陈绍寒跟在李唐身后去教师餐厅,说是边吃边聊。他早已点过餐了,三份惠灵顿牛排和饮品若干。
“听说最近和哥伦比亚大学的文理学院有一场辩论赛,准备的怎么样了。”李唐小口喝着红茶对花颜说:“你们二辩手是威弗尔,他演讲和辩论的本事我亲眼见过,实力雄厚啊。”
“切,他那几下子还不是我教的。辩论题目是性别认同,即除了两性外是否还有其他性别。我倒还想请教您,听说来学院前您是心理医生,想必在这方面也能给我们些帮助和建议吧。”
本来是挺融洽的师生交流,但李唐脸上却隐隐露出不悦之色,陈绍寒听着这话也变了味儿。昨晚喝酒时他们聊到了心理医生这段,十几年前,李唐初到纽约,第一份工作是心理医生,起初的工作还比较顺利,直到接二连三的医疗事故发生。
一号病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因为出轨进行心理咨询,李唐多方面规劝,聊的时候好好的,可第二天就和妻子离婚了,说什么这番劝导让他意识到自己真正爱的是另一个人。他老婆闹到医院院长那里,事情变得一团糟。
二号病人是位企业家,两人刚见面就送了李唐一盒古巴原产的上等雪茄,他像对神父忏悔罪过一样,诉说着这些年做过的亏心事。对这种病人,李唐开始循循善诱,不去谈大而空的公理正义,逐渐灌输给他我做这事理所当然的思想。不知道当时是用词不当还是他太过敏感,他觉得这是在旁敲侧击,说他是社会的毒瘤,加之他刚刚得了肺炎,气到咳血。
医院没给他第三次机会,不过要是当初没失业,说不定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和两人聊天了。花颜应该是知道这些故事,明显就是在揭短,好在他们仅是尴尬了一会儿,李唐乐呵呵的点了一支烟,像是毫不介意这番讽刺。
他们关系似乎一直不好,陈绍寒努力做好表情管理试着从中调停,又开始不知所谓的说着,来了学院就像回家一样,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连横师兄更是gentleman这种鬼话。
“你又鬼扯啥啊,打什么岔?”花颜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说:“一边儿眯着。”
“那我就直说了。”李唐一手夹着烟,一手摊开面向两人说:“比赛的事先放一放吧,我已经让劳伦斯重新给你们安排了组员。”
“又怎么了......”
花颜抱怨的话还没说完,李唐就起身下楼说了句“跟我来。”
陈绍寒立刻放下餐具,心中忍不住赞叹,姐,您真是我嘴替,以后不敢说的话全靠你说了。
来到校外,李唐拉开银灰色法拉利ff的车门,花颜不情愿的坐到后排座椅上,陈绍寒则坐到副驾驶位置,他抚摸着车内极具质感的真皮座椅,赞叹不已。
“为了接下来的事,只能不让你参与军训了。”李唐说。
“嗨,没事儿,看您说的。”陈绍寒多少有点得便宜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