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刚一进店,客栈里内大厅一对夫妻模样的人便瞧见他,妇人一见便欣喜叫道:“啊,洪公子。”
这对夫妻不是别人,正是洪浩与大师兄龙得水在酒楼初见之时,云隐宗云家派来搜寻他的客卿长老武生青衣夫妇。
洪浩感念他们夫妻二人感情深厚,皆愿为对方舍命,故而放了他们一马。二人亦是感激洪浩,离了云家,从此四处漂泊浪荡,不曾想今日竟在遥远的异域他乡相遇。
洪浩对这二人也是印象极深,也是惊喜道:“你们怎会在此?”
武生连忙起身道:“公子若不嫌弃,还请过来一桌,坐下说话。”
洪浩自然不会嫌弃,能在这偏远小镇遇到中土旧识,天然就多了几分亲近。
原来夫妻二人离开云隐宗,却深知云家势大,他们这般背离行径,云家必然不会轻饶。中土遍布云家楼家势力,难保不会被发现。干脆就离开中土大陆,离得越远越好。
洪浩听罢,倒是有些歉意,“因最后截杀我是楼家,我师父讲究个冤有头债有主,报仇时只去了通天山庄,倒是把云家放过了,不然也不至于让贤伉俪你们担惊受怕……”他便把大娘暮云带着红糖去通天山庄替他报仇之事说了一回。
夫妻听罢,沉默一阵,武生隐隐露出担忧之色,最后缓缓道:“公子,我夫妻二人在云隐宗时间不短,知其根底……要说明面上,通天山庄第一,云隐宗第二世人皆知……但实则云隐宗不过是低调不显,万事只让通天山庄做出头鸟罢了……暗地里的实力其实远胜通天山庄。”
“不过既然公子家中有朱雀守护,那应该无虞,否则只是云绮疯了这一条,他云家也决计不肯善罢甘休。”
洪浩听得惊奇,他当时和云家接触,并未感觉到有多厉害。但眼下这夫妻二人说得正经,他们不知红糖已经归位,大师兄又被师父赶出去找媳妇,现在水月山庄修为最高的只是大娘。当下不禁隐隐有些担心。
青衣道:“总之公子千万要提防云家,他家人物都是云遮雾罩不知深浅的。”
武生又笃定道:“公子,一定要小心!”
洪浩道:“多谢相告,我理会得。”洪浩知这二人修为,一洞虚一化神,说来也不是寻常人物,但惧怕云家到这个地步,二人所言必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眼下自己一堆事情,师父也不是泛泛之辈,红糖被带走其他人又不知,想来水月山庄也不会有事。
青衣见洪浩肩头小炤可爱,不禁好奇问道:“公子,这小狐狸何处得来呀?跟你如此亲昵?”
洪浩便把先前之事说了,二人听来也是大为感叹。
青衣道:“都说狐狸机智狡黠,素无情意,看来都是以讹传讹。”
洪浩点头应承,便随口问一句:“你们可曾听说过火灵石?”
连灵儿都不甚清楚,他对此并无太大希望,却不料这一回竟被他问着了。
武生点头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对五行颇有研究,我记得他曾说过这世间除了寻常灵石,金木水火土也各有灵石……也就是五行各自精华所凝。”
“所谓精华,无非就是金中金,木中木,水中水……火灵石便是火中火。”
洪浩疑惑道:“火中火?”
武生继续道:“我听师父说过,火神大陆有延绵八百里的火焰山,其中便极有可能蕴含火中火……也就是火灵石。”
洪浩听得大喜,先前灵儿说来还不曾笃定,武生这样一说,方向便明确了。
“这可太好了,我正要去往火神大陆。”洪浩欢喜道,“不知二位现在准备去往何处?”
他想若二人也是要去火神大陆,却一路可以作伴,旅途有个说话的也能排遣寂寞。
不料青衣道:“不瞒公子,自上次与公子一别,我夫妻二人一路奔波从未停歇,眼下甚是疲怠,想寻个安稳处休养将息一阵。”
“既然如此……”洪浩想到了师仲,“唐城有个师府,与我有些渊源,你们可去投奔。”
三人聊得融洽,又各自讲了许多经历遭遇,直到深夜方才散去。
进了客房,洪浩却有些难以入眠。
闲来无事,却想起之前给称心许下的承诺。虽然次数已经用完,现在只是一个泥人,但他不是凉薄之人,感念其几次救命之恩,故而便拿出颜料毛笔,给其上色。
他笨手笨脚一阵图绘,完工一瞧,却是头上三撮毛,身上只挂一个红肚兜的红糖赫然显现。
原来却是因为想念红糖,不知不觉中便描绘出了他的模样。
先前玄女带走红糖之时,他其实是恍惚麻木状态,并未有太多的感触。但现在夜深人静,望着泥人,巨大的悲伤犹如牛反刍一般,悄无声息袭来,在他心中最柔弱的地方疯狂肆虐。
他轻声呼唤:“红糖,红糖喂……”
两行热泪便顺着脸庞滑落,打湿衣襟。
小炤见他模样,虽不知他为何如此,却乖巧为他舔去泪痕。
翌日清晨醒来,本欲与武生青衣夫妻告别,一问掌柜才知早起已经离店,并将他的房钱一并都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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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夫妻二人都是洒脱之人,江湖相逢,随缘聚散,并不刻意去经营交情,说来也是一种境界。
……
顺子时常坐在村口的老榕树下,望着远处的元阳山发呆。
元阳山是读书人文雅的说法,村里人其实都叫日天山。
只因元阳山上有一根冲天巨石,像极了男子的那话儿,直愣愣对着天,可不就是要日天。
不过元阳山住着一群神仙,顺子看来,本事的确是大得可以日天。别的不讲,他们能在天上飞来飞去,就凭这一点,顺子就羡慕得直流口水。
想一想,不管是拿了钱庄的银子,还是捏一把俊俏姑娘的屁股,一下子飞到天上,别人决计没办法追赶……最多只能骂骂爹娘,骂就骂呗,反正爹娘在坟头里又听不见。
不过也只能想想,当年山上的神仙也来村子里挑过弟子,说他是无灵根,一起玩耍的伙伴阿福却是玄灵根。于是阿福上了山,他只有在村口望着发呆。
阿福省亲再回来,就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阿福,那上面到底什么样子?”顺子兴致勃勃。
“不着人间一点尘,满堂尽是学仙人。”阿福的回答文绉绉教人听的难受。
“阿福,你看春妮是不是越来越好看,越来越水灵了。”这是他们以前最喜欢讨论的话题。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阿福回答让顺子扫兴。
“也不知你们修仙修个啥?”顺子有些不满,“你们不娶媳妇么?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没有?那有什么好快活的。”
阿福一本正经,“无十万岁,作甚世间人。”
这些话多半是跟阿福跟他山上的师父学的,顺子不懂。
再后来阿福就不回来看爹娘了,这么近一点距离,他要是学会了飞,眨巴眼的工夫就能回来,可就是没有再回来。修仙修得爹娘都不要了。
顺子望了一阵,脑子里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又觉索然无味。
腹中饥饿,还是回家做饭吃才是正理。
“吃饱了不饿。”这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
自从爹娘走后,顺子的日子过得愈发不顺。揭开米缸盖子,才发现米缸空空如也,一点道理都无。
一摸口袋,只有两个铜板,这两文钱可买不了米。
不过这根本难不倒顺子,莫看才十六岁,他的捕猎手段,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多少干了一辈子的老猎户都要大大服气。
他若勤快些,不至于把日子过得眼下这般潦草窘迫。
以前也常有人劝他,你既然有一身捕猎的好手段,就该多捕一些去卖,存些银钱。
“存钱作甚?”
“存了钱,好娶妻生子,你不是一直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么?”
“我自然是想,但是累死累活也不一定够彩礼钱,还不如一个人过,等发了大财再做打算。”
“你如何发大财?”
“……说不定哪天就学了神仙的本事,那就好发财了。”
“神仙不是早就给你说了你是无灵根,做不成神仙。”
“嘿嘿,万一呢?谁还没有个看走眼的时候。”
顺子出门,沿着那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一路深入山林。他从来都是碰见什么捉什么,从不空手而归。
当他到达一片密林深处时,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顺子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耳朵竖得老高,试图捕捉这声音的来源。
不久,一只火红的身影从灌木丛中一闪而过,那是一只狐狸,正警惕地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这只狐狸的皮毛光滑如绸,色泽鲜艳,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顺子的心跳不禁加速,他知道,只要能够活捉这只狐狸,拿到小镇集市上,一定能换不少银钱,足够他买上些粮油米面,撑一段时日。
有道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在顺子这里,眼睛可以换做双手。
没多久,顺子便拎着这只倒霉的狐狸下山,狐狸一路哀叫,听来甚是凄惨。
顺子叹口气道:“你莫叫了,我放了你,我就要挨饿。都说狐狸精狐狸精,你若能变成一个女妖精,那我就不拿你换钱,把你留下当媳妇。”
哪有那么多精怪,这就是一只普通的狐狸而已。
顺子又道:“我也不要你变多漂亮,像春妮那样就可以了……呃,咪咪可以在大些,春妮那样,生个娃可能要挨饿,再苦不能苦孩子不是……不过我看有些生了娃好像就大了。”
狐狸只是吱吱哀叫,并不能与他言语。
“哎,媒婆都去了春妮家几次了,恐怕过些天就看不到春妮咯……”他语气中的遗憾惆怅,无人听见。
就这般自言自语,顺子来到了小镇。
有道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顺子一路念叨春妮,刚到街上便瞧见了回响——春妮正摆着一篮子鸡蛋在街边叫卖。
村子里,春妮家也是出了名的穷。
“春妮,”顺子热情大叫,没话找话,“卖鸡蛋呀?”
春妮瞧见顺子,只是默然点点头,并不用同等的热情回应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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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心中,顺子只是一个村的,仅此而已。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顺子想和她生娃又怕孩子吃不饱。
知道不知道也全无关系,她同意,她爹娘也不能同意嫁一个比自己家还穷的男子。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由远及近,震得街边的尘土微微扬起。一匹高头大马,毛色油亮,载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大户子弟,疾驰而来。
那大马本是在街道中间疾驰,偏偏此刻,对向又来一辆马车。大马速度不减,只往边上错开。
边上正好是春妮的摊位。她惊呼出声,却已来不及躲避。只见马蹄高高扬起,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力量,狠狠踏下,瞬间,脆弱的鸡蛋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四散飞溅,破碎一地。
鸡蛋碎了,春妮的心也碎了。这是攒了许久,等着卖了换油盐的鸡蛋。她立刻嚎啕大哭起来。
高头大马载着大户子弟扬长而去,并未停下来。
顺子瞧见春妮瘦削弱小的身影,一阵心疼怜惜。当下也顾不上许多,张口便骂:“狗日的,我日你妈!卖屁眼的不长眼睛!”
或是骂得太大声,大户子弟竟是听见,掉转了马头又疾驰回来。
顺子暗暗叫苦,这次想在春妮面前装大,好像太过了些。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也知骑高头大马的都是有钱人,穷不跟富斗的道理不须讲,看也是看懂了的。
更糟糕的是,这大户子弟并非是一个人。他不过是一个人策马扬鞭跑在前头,此刻后边一群家丁仆役才跟了上来。
刚才骂那一句,不但前面的大户子弟听见,后边这一群仆从也都听得清楚。
难为顺子饿着肚皮,还能中气十足,骂得响亮。
大户子弟和仆从立刻将顺子和春妮二人围住,气氛骤然紧张。
大户子弟道:“你刚才骂的什么?再骂一遍我听听。”
顺子此刻没了气势,好汉不吃眼前亏,嚅嚅道:“我讲你踩烂鸡蛋,不能一走了之。”
大户子弟倨傲道:“一篮子破鸡蛋,挡大爷我去路,我没找这小贱人便是天大福分,你还敢骂我,今日须叫你得知马王爷我三只眼。”
春妮此刻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只是呆愣看着顺子。
众家丁恶奴见状,纷纷围拢上前,一个个面露凶相,眼下是讨好这位大户子弟来展示自己的忠诚与勇猛的绝好时机。毕竟这顺子看上去就不禁打。
“狗日的,你活得不耐烦了,敢跟我们少爷这么说话!”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丁恶狠狠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卷起袖子,似乎随时准备动手。
另一个家丁附和道:“你个龟儿子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还敢日老夫人。”
大户子弟坐在马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缓缓开口,厉声道:“给我打,往死里打,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的厉害!”
顺子眼见众人围了上来,自己手中又无家伙什,只有那只吱吱哀叫的狐狸。
这一顿打是跑不掉了,要是自己会神仙那样飞走就好了。
“小哥,你这狐狸可以卖给我么?”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男子,肩头蹲一只小狐狸,缓缓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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