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叶奕辰一行人到了云兴县城,已是拂晓时分,远远能看到云兴县不算高大的城墙,平时只有守门的士兵站立的城门,此时正整齐地站着两队人。
顾文涛早已等在城门口不远处,正急得来来回回转圈踱步。徐辉也等在城门口,倒是比顾文涛冷静了许多,依偎着城墙站着。远远地能看见赵进领着一队人慢慢走近,顾文涛和徐辉连忙迎了上去。顾文涛一见赵进等人,眼圈都有点红了:“你们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你们……”徐辉则沉稳得多,一见毛启程背着温子浩,忙问道:“温大侠这是怎么了?还有其他人受伤吗?”赵进答道:“其他人都是轻伤,乡民也都救回来了,可是温大侠中了毒,听小白兄弟说这种毒他都没听说过,应该是很严重的毒。”徐辉道:“我来背温大侠吧。”赵进说道:“温大侠启程背也可以,徐头儿快去进县城多找几个大夫,温大侠中毒了不说,后面的乡民们近日来一直被人劳役,也需要看病诊脉。”徐辉道:“县城里的大夫都准备好了,云兴县县令车大人也派了捕快来帮忙。”城门口的两队捕快在徐辉等人迎上来后,也跟着上前帮忙。徐辉跟其中一个姓闻的领班打好了招呼,捕快们带着一队带铁链的乡民,有受伤严重或走不动路的就帮着背一会儿。赵进问道:“彭越的伤势怎样?”徐辉垂下眼睑说道:“彭越回来时走到一半就坚持不住了,是文涛背他回来的。大夫已经看过了,失血过多,说幸亏他吃了温大侠给的两颗天麻安惊丸,护住了心脉,这次要好好养一阵了。”赵进点头道:“人没事就行了。”众人进了城,徐辉直接把人领到了他租住的客栈小院里,如今县衙里满是乡民,车大人都安排不下了,他就自己租了个小院免得人多事杂。顾文涛已经先一步去找大夫了。被请来的大夫姓徐,据说是云兴县里最好的大夫。那徐大夫身材高挑、眉眼纤细、下巴上一缕清须随风飘动,看面相就慈眉善目。只是他来时神色匆匆,手中提着药箱,难掩脸上疲惫苍白的神色。应该是他从半夜就开始替这些被掳的乡民诊治,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徐大夫给温子浩各处的伤口都看了下,低头为他诊了脉,又查看了他的瞳孔,口内,还将衣物解开看了他皮肤表面的渗血情况。他低头沉吟了半天才说道:“这位大侠的外伤有多处,除了胸口至后背的伤口外,其他的伤口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危险。胸口到后背那个穿透伤,虽然外伤处理的不错,但剑伤已穿透肺部,幸好他之后没有大幅度的动作,看起来出血也不多,只需将体内淤血排出,静养后也无大碍。但是这毒……”叶奕辰将下唇咬得紧紧的,开口时还觉得有点说话困难:“这毒……怎么样……”徐大夫皱眉道:“这位大侠涩脉松软迟细,往来至息不清,体内病血结凝,流行不畅,我觉得像是……”叶奕辰的额边的汗珠大滴大滴地滑下。金伍急道:“大夫,到底怎样?你倒是说话呀。”“我觉得像是失传已久的奇毒泪如血。”叶奕辰失声道:“泪如血,下毒那人也说是泪如血,大夫可有解毒之法?”“泪如血是一种毒粉,随呼吸就能进入人的身体,之后随血脉流动。这种药粉会溶于血液,破坏血管壁,再损毁肌肉,最可怕的是,人体的一切,包括血液、肌肉一旦被破坏,就会变成同样的□□,继续腐坏其他地方。中毒者身体里的血会慢慢渗出血管,身体所排出的所有液体都含有血,唾液、汗液、尿液,也包括泪液,都是血红色的,所以这药名才叫泪如血。”叶奕辰听着听着,脸色一片惨白。徐辉道:“大夫,有什么办法能医治吗?”徐大夫道:“我只是在一本医书上看到过这种毒,并没有医治过,我先回去对照着医书抓药,希望可以治好这位大侠。他应该是中毒之后又强行运功,所以经脉的损伤比其他地方还要大一些,就算是把毒都解掉,经脉损伤也难以修复,功力恐怕会有损。”徐大夫带着赵进、金伍回了药铺,徐辉拍了拍叶奕辰的肩膀:“小白兄弟,别担心,温大侠一定会没事的。”叶奕辰的下唇咬得已经渗出血来,只是直直的盯着温子浩看。不一会儿,徐大夫带人回来,一边进门一边对赵进说:“就是我开的那两个药包,大包的那个用砂锅来煮,需煮开一炷香的时间,不用滤掉药渣,直接端入房内。小包的里面两个药包分开用两个药壶熬,都是用三碗水煮成一碗,滤掉药渣分开拿过来。”又转头对金伍道:“让这儿的小二先烧好热水,后厨没人你就自己烧,要尽快,急用。还要多烧一些,至少要够3人沐浴。” 进屋后徐大夫对毛启程道:“让小二送三个干净的浴桶过来,三个全送到这个房间。”毛启程闻言就出了门。徐大夫又道:“去准备几身最柔软的棉布做的亵衣。”屋内除了温子浩躺在床上,只剩下徐大夫、徐辉和叶奕辰。顾文涛在另一个房间照顾彭越。徐辉一直担心地看着叶奕辰,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别的声音一样,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温子浩。徐辉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门。徐大夫往叶奕辰手边扔了一块白棉布,又拿出一小瓶白酒道:“解开他的衣服,沾着酒擦净他的汗水,现在他的汗水也有腐蚀作用,你们把他点晕就对了,不然哪怕他多走一个时辰,恐怕就熬不到老夫来了。”叶奕辰愣愣地看着那块棉布。“动作快点,耽搁得越久对他的腐蚀就越严重。”徐大夫大声吼道。叶奕辰被吼得一震,下意识地抓起白棉布,随后又像反应过来了似的,轻轻地为温子浩脱下衣服。徐大夫又说道:“不能让他热,不能让他出汗,等会儿你擦完了就给他盖一层薄薄的单被。”叶奕辰在屋里轻轻地为温子浩擦拭身体,徐大夫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细长的白棉布条,又拿出一根又粗又长的针和细棉线,把棉线拢成几股穿在粗针上,又把棉线固定在布条上。“把他翻过身来让他侧躺。”叶奕辰按照徐大夫的说法将温子浩扶好。徐大夫从温子浩后背的伤口处把上面的止血粉、白芨紫珠膏之类的外敷药品擦掉,把粗针从伤口插了进去。尽管徐大夫的动作缓慢又熟练,叶奕辰还是也看得心惊肉跳,紧紧地盯着他的动作。针和棉线把细布条带进了温子浩的伤口,徐大夫又小心地把人放平,并与叶奕辰两人抱住他,尽量让他伤口的位置放空。白棉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成血红,一滴滴血液顺着殷红的布条流下来,滴在地上的盆中。等血液不再从布条上滴下时,徐大夫把布条取出,在温子浩的伤口上重新涂上伤药。徐辉等人担心温子浩,各个动作迅速,不一会儿,徐大夫要准备的东西都被送进屋来。徐大夫叫人把三个大浴桶并排放在地上,里面都放上滚烫的开水,往第一个浴桶里倒了半锅熬完的中药,兑了合适的温度,又把一碗滤过药渣的汤药喂温子浩喝下,让人把温子浩放进第一个浴桶里。众人眼见到温子浩身上开始冒出红色的汗珠。徐大夫道:“把他往下压,让他的下巴也浸到水里,还要有人不停用这水去给他擦脸和头。”“我来。”叶奕辰的声音已经听不出喜悲,平静如同一潭死水。“还是我来吧。”徐辉但心地看向叶奕辰,觉得他现在这样,站着都是摇摇欲坠,随时要垮塌似的。叶奕辰不由分说,拿起棉布浸在水里,开始给温子浩擦脸。他拿着湿布,轻柔地擦过温子浩的额头,他的脸颊,他紧闭着的眼,细细的擦着他的鼻子,他的嘴唇。叶奕辰看着温子皓这样双目紧闭毫无力气地靠坐在浴桶里,脸色苍白,嘴唇带着异样的紫色,突然觉得喘不上气来。他想起昨晚回头时看到的情景:大师兄面向着他,背向着常乐,大师兄离他那么近,他亲眼看着常乐的剑尖从大师兄的胸口着慢慢拔出,从剑尖上往下滴血……大师兄的表情很惊慌,他从来没有见过大师兄这样的表情,他的眼神闪烁,他的脸颊肌肉在抖动,他费力地张开嘴,脖子露出用力过度的筋痕,似乎用尽全力在喊着,可是大师兄发出的声音是那么小,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看着大师兄的口型才能猜出他说的话:“小白,快跑!”大师兄为什么会用这个姿势出现在他面前,他心里十分清楚,可是他就是不敢往那里想,因为脑中有个清晰的声言在说:都是因为你!他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他!你不是他最重要的小师弟!你是一个魔鬼!你是一个来自魔教的、强占了他小师弟躯壳的魔鬼!叶奕辰觉得他的胸口也被剑刺穿了,整个胸口空空的,不时回荡着“呼呼”的风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他看到常乐的剑尖从大师兄的胸口拔出开始?还是从大师兄用尽力气也喊不出声音,却还想着让他快跑开始?叶奕辰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想用力摇醒眼前那个紧闭着双眼的人,告诉他:他不是他的小师弟,他是叶奕辰,是寒澜教教主,下次不要再来救他了。因为不值得。不值得的。叶奕辰只觉得喉头一甜,眼前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