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讲得有些啰嗦,可是口齿清楚,意思明白。
众人都知道,他在无意中,窥见了一个秘密。
侯大壮忽然嚷嚷:“厨子,你真是好样的。”
厨子瞪起眼睛,怒道:“姓侯的,你讥讽我何用?我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不错,当时我吓得心里怦怦直跳,手脚都有些软了,若是换了你,也许能泰然自若。”
“我这是夸你呢。”
“屁话,老子分得清香臭……懒怠答理你,反正你也不是人。我接着讲,当时心里琢磨着,若是独眼龙他们发觉有人跟踪,还不把我们俩撕成碎片喂养老鹰?风紧,扯乎为妙。谁知道,就在我向淡眉毛使眼色,准备离开的时候,已经被人家察觉,那瘦子——就是‘火哥’,突然朝着洞口扑过来,脚步快得象风,我们俩都吓了一跳,淡眉毛跳起来,不自量力,上前与那瘦子动手,我是聪明的,一看不好,赶紧撒着子扯乎,向后便逃……”
赖书生说道:“兄弟,你很仗义。”
他这话明显是讽刺,讥笑他不顾同伙,临阵脱逃。厨子也不以为意,“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说道:“说咸说淡,都是屁话,我打不过他们,换了是你,也许打得过……诸位,你们可不知道,那个‘火哥’本事有多强,冲上来一脚便将淡眉毛踹翻了,那才叫出手如电,身子一拧,就跟猴子一样灵,虎豹一样猛,淡眉毛这个傻蛋,跟人家连两招都没对上,踹翻在地,滚了几个滚,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那副熊样儿就跟瘸了腿的笨驴似的……”
对于淡眉毛有没有本事,罗汉雄是见识过的,这人性格坚韧,身强力壮,能够硬生生踹烂水牢里的柱子,逃脱而出,十分令人佩服。
至于厨子说他“像瘸了腿的笨驴”一样,被“火哥”一脚踹翻,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对手的身手太惊人,比淡眉毛强出一大块。
赖书生摇着扇子,插嘴道:“这就对了,我听说,火山魈是虬髯客的传人,拳脚功夫,天下无双,窜房越脊,比猴子还灵,象咱们这样的,十个八个,近不了身……厨子,你接着讲。”
“这个……其实也没啥好讲的了,淡眉毛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反正好不了,当时吓得我三魂出窍,连滚带爬,顺着原路返回,那条洞子里,黑漆漆的,我也顾不得,拼着命地跑,后面有人在追,他们举着火把,可是我横下一条心,也不知道跌了多少跤,摔得浑身骨头节儿痛,跑出了洞口,却一跤跌入盖把头的手里……”
说到这里,他瞅了一眼盖天霸,停住了口。
盖天霸微微一笑,接过话头儿,“这事儿,也赶巧了,当时我和几个弟兄,正在独剑峰下路过,碰上厨子从暗洞里跑出来,因此就把他接到了这里。”
在座的众人都明白,盖天霸所说的“碰巧路过”什么的,多半是托词,也许在厨子跟踪别人的时候,盖天霸已经 “黄雀在后”,悄悄盯上了,只不过厨子还稀里糊涂地蒙在鼓里。
盖天霸继续说:“那时候,兄弟对厨子,是以朋友相待的,客客气气,把他带回来之后,还小饮了几杯,讨论些时局,后来,他可能是酒喝多了,半夜里发癔症,想拿点东西走人,还伤了我一名弟兄,我怕他再耍酒疯,没奈何,就绑了他的手脚,让他醒醒酒。”
座位中,好几个人都哈哈笑。
厨子耷拉着眼皮,不吭声。
当然更不敢反驳。
盖天霸朝厨子摆了摆手,“兄弟,我不得已留住你,就是为了向大家讲清真相,怕你脚底板抹油,现在请你落座吧,下面何去何从,悉听尊便,盖某不难为你。”
厨子一言不发,坐到了罗汉雄的身旁。
……
海老大站起身来,“盖把头,厨子这次瞎猫碰死耗子,撞见了火山魈在独剑峰的秘密窝点,而且他又和血寨主联手,此事……怎么说呢,艰难至极。”
盖天霸道:“兄弟,你若知难而退,悉听尊便。”
海老大猛地拍拍胸脯。
“老兄,海某闯荡江湖二十年,刀头上饮血,再艰再难,也没说过‘怕’字,即使是刀山火海,闯一趟又如何?这么着……盖把头,这件事还是你自己去吧,兄弟无能为力,不是那块料。”
咦?
罗汉雄听了一愣。
以为自己听错了。
海老大前半截话,说得气壮山河,气概万千,下边应该就是勇于赴险啊,怎么后半截话突然就改了口风,一下子软下来,表示无能为力?
这转变也太快了点儿。
他开什么玩笑?
……
罗汉雄不解地望着海老大。
继而他发现:现场的情势,不太对劲。
好几个坐在竹椅上的土匪,表情都僵住了,有的张大嘴巴,有的瞪着眼睛,全场鸦雀无声,谁也不再说话。
整个花厅内,似乎空气突然间就凝滞了。
……
几秒钟后,罗汉雄回过味儿来,他顺着土匪们的目光,扭头向花厅的门口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穿了一身黑衣,剃着个光头,而且脸上的肤色也是黑黝黝的,整个看上去全身都透着黑气,只有一双眼睛翻着白。
他的身上看不见有什么刀枪之类的武器,只在腰里别着一根栗色的竹管,就像是个旱烟袋似的,整个看上去有些像赶场的普通老农。
罗汉雄吃了一惊,他没注意到,这个黑衣人,是什么时候进入房间的,既没听见开门声,也没听见脚步声。
似乎就突然出现在屋里,跟个无声无息的影子一样,瞬间就飘入屋内。
……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满屋凶霸霸的土匪,似乎都变成了泥塑。大家都默不作声,大瞪着眼睛,盯着那个光头黑衣人。厅内一片寂静,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那个光头黑衣人也没说话,一张黑瘦的脸上,毫无表情,两只手抄在袖筒里,静静地站在门口,样子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文质彬彬”之气。
只是用漠然的目光,扫了全场两眼。
十余秒钟后,打破沉寂的,是盖天霸。
他朝着门口的黑衣人拱手一揖,说道:“原来是黑无常大驾光临,盖某有失远迎,请恕罪。”
声音里含着一股苦涩。与刚才沉静泰然的模样,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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