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起风了。
秋风刮起沙尘,漫天漫地,弥漫着一片灰黄。
桑树坡本是一片高岗高地,风刮过来,沙尘飞舞,简直令人睁不开眼睛。
今天的桑树坡,与平时大不相同。以往安安静静,甚至感到荒凉的桑林,平添了许多身影,桑树林的尽头,插着数面大旗,有红旗,有黄旗,有蓝旗,在风中猎猎飘扬。
一堆堆的人众,或坐或站,聚集在桑林外的空地上。
交头接耳。
忽然一阵怒骂声,从树林另一边传来。
“你奶奶个头,段屠龙,老子到了阴曹地府,也要跟你算账。”
随着喊叫声,一个彪形大汉,双臂被绑缚着,在几个灰袍汉子的推推搡搡之下,走上前来。
此人身材高大,一件粗布短褂撕开了大口子,裸露的肩头上有道道血痕,脸上一片淤青,整个眼眶都乌黑。虽然形容狼狈,但却是一副桀骜不驯之状,嘴里怒骂,“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段屠龙,老子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有一个身穿灰袍,戴瓜皮帽的人,手持一把牛耳尖刀,走在这汉子的身旁,用刀尖抵在他的肋部,喝道:“吴大通,你奶奶的嘴巴老实点,否则老子先削了你的舌头。”
那叫“吴大通”的汉子,毫无惧色,与他对骂,“鲍老杆,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犯横了,老子当初就该把你裤裆里掏干净了,让你那三个老婆守活寡,哈哈……”
他仰头大笑。
这人身负绑绳,身上伤痕累累,眼看命不久长,却是豪气毕露,满是硬汉神色,空场上坐着的好些江湖人,都叫出声来,“好!”“好汉子。”
那“鲍老杆”并不象姓名,多半是绰号,他听了吴大涌的话,恼羞成怒,拿牛耳尖刀向上一挑,刀尖从吴大通皮肉划过,登时割破一条伤口,血往外涌,但是吴大通似是丝毫不觉,连眉头也不皱,歪头冲着鲍老怪冷笑,“你小子有种,现在给老子一刀,来个痛快的。”
此时,从一片桑树棵子旁边,走过来一个颔下留须的人,看年纪约有四十多岁,拱了拱手,斯斯文文地说道:“鲍先生,孙某不才,想问一句,这位吴大通,如何得罪你们了,我和吴大通素来不熟,但也听说这人是个耿直汉子,在湖里跑船为生,口碑倒也不坏。为何要如此待他?”
鲍老杆翻了翻眼皮,“哼,为何?你问问他自己。”
吴大通张开大咧,哈哈一笑,“很好,我告诉你们,我把鲍老杆的三个老婆给搞了,玩个痛快,所以他今天戴了顶瓜皮帽,就是怕脑袋上露出绿色来,哈哈……”
人群中爆出一阵哄笑。
吴大通显然是拿鲍老杆打趣。他此刻身为俎上鱼肉,却生死不惧,谈笑骂人,骨气也当真可以。
鲍老杆更加恼怒,狠狠一脚踢在吴大通的腿弯里,吴大通站立不稳,跌卧在地。
人群里,有人用讥讽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道:“踢翻了一个不能反抗的人,好本事啊,好本事。”
鲍老杆扭过头来,瞪着眼睛。
但是他没找着是谁在说话。坡上坡下,远远近近,坐了好几十个人,也难以判断声音是从哪个人堆里发出来的。
鲍老杆更加恼怒,喝道:“有种的站出来说话,吴大通勾结乱党,死有余辜,打他是轻的,一会还要抽筋扒皮,谁要跟他朋比为奸,也是一样的下场。”
那颔下留须的姓孙的人,面对鲍老杆说道:“鲍兄,这话鄙人就不明白了,要说吴大通勾结乱党,原本有官府治罪,怎么咱们江湖中人,也替官府出这个头了?”
“孙一樽,你名叫孙一樽,只懂得喝酒,醉生梦死,哪里懂得官面上的事?我告诉你一件事,段先生已经被官家委任为剿匪游击团团长,缉拿盗匪,正是份内之责。”
忽然人群里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叫起来,“不好啦,段屠龙是官家的人,要把大家都抓起来。”
这话一出,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很显然,今天来到桑树坡的江湖汉子们,相当多都是盗匪,若是深究起来,只怕有一半人算得上缉拿对象。
有些人站起来身来,乱嚷嚷,“那咱们就走吧。”
鲍老杆厉声喝道:“不许胡说,今天段团长是来请大家共议大事的,各位稍安勿躁,谁敢再扰乱视听,先把你抓起来。”
他用眼睛扫视。
但是这声音到底是谁发出来的,实在难以判断。
人群乱哄哄,风沙又大,声音听起来很难寻找方位。
那孙一樽又说道:“鲍先生,你说句明白话,今天,段屠龙会不会把我们像吴大通一样抓起来?”
“绝计不会。段团长请大家来,是要和各位结成朋友。”
“那太好了,鲍先生,我看咱们俩先结成朋友吧,你好色,我好酒,咱们成立一个‘酒色帮’如何?并肩战斗,所向无敌。”
“哈哈……”四周响起一阵大笑。
显然孙一樽是在拿鲍老杆开玩笑。
鲍老杆瞪了孙一樽一眼,“姓孙的,你啥意思?”
孙一樽笑道:“意思太简单了,咱们俩是朋友哇,难道你愿意我和吴大通似的,与你为敌么?”
鲍老杆气哼哼地瞅着他,却也无法反驳。
孙一樽转过头,又对吴大通说道:“老吴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好好在湖里讨生意,干嘛要惹段团长,还要去招惹鲍先生的三个老婆?赶紧向鲍先生告个罪,认个错,让他原谅你一把,大家和和气气作朋友……”
旁边的人又是一阵哄笑。
那孙一樽表面上“劝告”吴大通,实则却是讥讽鲍老杆,话里话外,含沙射影,谁还听不出来?
鲍老杆怒气冲冲,跨前一步,冲着孙一樽吼道:“姓孙的,你别跟老子耍这一套……”
忽然眼前人影一闪。有个光头汉子,大步走到面前。
他径直走到鲍老杆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喂,鲍老兄,别跟孙一樽一般见识,他除了喝酒,什么都不会,今天肯定又喝多了,在这儿胡说八道,你不要理他,我来跟你说几句知心话。”
这人长着一个大光头,而且连眉毛也没有。看上去怪里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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