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见到沈母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虞景闲的确有片刻恍惚。
他仔细想了想,沈棠宁先前所托,诚然多少有些超出了镇魔卫的职责所在,可倘若非要往深里究,到底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夫人客气了,镇魔卫的职责便是守卫四方,这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
虞景闲应得坦荡干脆,却不成想,沈母听着这话却是不自觉露出了几分狐疑姿态。
守卫四方?
这跟她女儿又有什么干系?
既然虞景闲也承认,这是他们镇魔卫的事,又何必非要拉着她们家沈棠宁出生入死?
眼见沈母眼底的狐疑更甚了些,虞景闲深吸了口气,到底没想着继续欺瞒,“那绣娘之夫无端教训妻儿,沈姑娘主张和离本也是合情合理的,镇魔卫如此行事,也不过是想要树立个典型,权当是杀一儆百了。”
一字一顿,虞景闲说得再淡然不过。
可沈母却当即从这云淡风轻的语调里品味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大人,您的意思是……”
刹那间,沈母脑子里倏然闪过一个念想,可还没等她有机会追问出声,虞景闲却也从她不无愕然的神色里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些什么。
得亏的是虞景闲常年镇守镇魔卫,从来行的是不容置喙的凌厉之事,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尽管他心底里也不自觉闪过些许赧然,但面上却从来是波澜不惊。
“夫人可还有其他事?”
虞景闲清了清嗓子,抢在沈母之前,冷冷地追问道。
骤然听着他话语间夹杂着些不可忽视的冷意时,沈母不自觉心底一颤,不由得恍惚了片刻。
好容易才重新找回些神志,深吸了一口气才总算有勇气对上虞景闲那深邃的眼睛,“虞大人,老身今日来,是希望你能放过我的女儿。”
一句放过被沈母咬得极重,但落在虞景闲耳朵里却无疑有了另外一番姿态。
他冷笑一声,“沈棠宁并非我镇魔卫羁押之人,放过一说从何而来?”
诚然,九厄当铺这四个字,之于东虞国上下都是个禁区。
平日里根本无人敢提,沈母也是一样的。
但现如今为了沈棠宁,她终究还是心一横,沉声说了出来,“棠宁丫头至多也不过是会说个媒,至于旁的分明全无本事,想来对虞大人并无半点用处,还请您高抬贵手还她自由。”
只要虞景闲愿意,他哪怕是要沈母三跪九叩,她也定然没有半分推诿。
但偏偏,饶是她言辞恳切,虞景闲却半点不肯放松。
“我既寻上她,自然是有她的用处。”
起初,虞景闲并不肯多谈,他用这不容置喙的一句,笃定了沈棠宁于他的助益,便已足够。
但架不住沈母心思坚定,瞧着虞景闲总也不肯放松分毫,索性就鬼哭狼嚎起来。
这突兀的声响一起,自也免不了引得其他人侧目而视。
一时间众说纷纭,虞景闲的脸色也毫无意外地比从前更加难看了些。
“沈夫人,你还是收敛些吧。”
虞景闲本事着实不小,可那端的都是除魔卫道的事,倘使非要让他处理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也多少有些无从招架。
加之这些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了将无伤大雅的事情交付给下属去办,总也不至于亲力亲为。
由他带队,本质上不过是起到些震慑作用罢了。
故此,如今的虞景闲多少是觉得有些头疼的,“此事我与令千金已经商议完全,再不容更改。”
不得已,他只好搬出了沈棠宁来。
当初那交易,两人本也是面对面郑重其事谈的。虽说那沈棠宁多少存着些不满,但最终却还是径直应承下来了。
既然契约已成,便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轻易更改的道理。
“她少不更事,还请大人收回成命。”沈母当即就找到了新的说辞,骤然听到这一句时,虞景闲一时没忍住,着实被气笑了。
亏的是他早先已经领教过沈棠宁那七窍玲珑的心思,如今再亲眼见证她娘亲想要借着这副三寸不烂之舌来便宜行事终究不至于过分愕然。
“夫人,我这儿是镇魔卫,不是说媒的地,你大可不必如此。”
沈母咬定了不肯放松,虞景闲又何尝不是如此?
双方僵持不下,眼看着已是硬生生耗费了好些时候,虞景闲还有要事在身,经不住这样耽误。
“夫人应该清楚,我请沈棠宁前来相助,是为了救她。”
虞景闲阴沉着脸煞有介事地丢出这一句时,沈母不由怔住,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趁着她恍惚的功夫里,虞景闲随口便翻出了几桩沈棠宁从前乱点鸳鸯谱定下的糊涂婚来,“这其中缘故想来夫人最是清楚。”
虞景闲以这悠长语调做结,沈母愣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诚然,沈棠宁比之从前稳健了许多,可从前的诸多事却也已经是板上钉钉。其中不少还有她推波助澜的缘故在,虽说是她经不住这傻丫头撒娇耍恨一般的威胁,但到底是亲手促成了好几门乏善可陈的婚事。
倘若当事人非要追究起来,就算是让她们母女以死谢罪,也是断然不够的。
虞景闲的话没有说完就径直离开,可怜沈母恍惚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回家追问起沈棠宁来。
只可惜,沈棠宁全然没聊到虞景闲已经亮出了那不容拒绝的底牌,还一门心思的想着要瞒着藏着,耗费了不少口舌与精神,却是不知道沈母到底能相信几分。
“罢了,你如今主意正了,想做什么便去做罢,我也拦你不住。”
倏然听到沈母不无怅然的一句时,沈棠宁仍是不由失去了神,她是既惊又怕,以至于连人是什么时候转身离开的都记不清了。
等好容易回过神来,却也只能暗自在心底里轻叹两声,“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追根究底终归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然而,转瞬之间,沈棠宁却也开始思量起,倘若有朝一日,沈母看穿她的身份,又当如何?
只可惜,这个问题,沈棠宁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