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虞景闲想错了。
虞家上下,除却虞景闲之外,所有人都将沈棠宁的选择当成了天赐的恩德。
莫敢不从。
更遑论耽搁分毫。
虞母之所以出声催促,既是怕耽误了时辰,来不及收拾行李,也怕今日他们父子俩说的那些话若是不小心传扬了出去,反倒是落人口实。
归根究底,只有那一句怕被人笑话才是真的。
而彼时的虞景闲显然不懂。
一切既已尘埃落定,虞景闲自是心有忧虑,却也不过徒劳。
他原以为,自己至少能有机会借着送姐姐的由头去沈棠宁那儿检视一番,那丫头自选出了这村里唯一一个有仙缘的人,便决意回到自己的旧居,不肯再轻易与旁人有什么牵扯。
村长等人拗不过,便也只好由着她去。
沈棠宁终究还是多留了一晚,村长说什么都要派人仔细收拾一下她从前那个没人在意的小草房,她没有拒绝。
可虞景闲到底也没能有机会近前观瞻,不光是他,其余众人也没办法。
沈棠宁兀自立在门前,淡然扫视眼前众人,不以为意地淡声道,“诸位若是没什么旁的事,便都回了罢,近日有些乏,我想早些歇着了。”
说罢,沈棠宁便径直回转,半点没有将一旁还伸长了脖子有所期盼的众人放在眼里。
沈棠宁这般干脆利落的行径,的确与她从前的举止有大不同。
可若是往深里想,倒也不难察觉出其中那点耐人寻味的缘由。
毕竟,最初的沈棠宁跟一应外来者并无任何不同,无论是胆战心惊也好,小心谨慎也罢,她不过是为了能让自己好好活下去而已。
可偏生她许多次的小心谨慎和善良,却不过只换来了其他人毫无缘由的猜忌和鄙夷,甚至是死亡威胁。
现如今,她好不容易能改换个身份重头再来,自然是不会再将旁人放在眼中。
左右都不过是为了自保。
这是虞景闲亲眼瞧见沈棠宁的一应变化后,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事实上,他也是这般劝慰自己的,甚至还想着,但凡能找到机会,还得跟陈若雯好好说一说,也好教她不至于始终都提着一口气,惴惴不安。
虞家二姐成了随伺在沈棠宁身边的唯一。
此前,虞家父母甚至还动过心思,想着要借这般由头,好成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幸事。
可风风火火把人送了过去,却不成想,自那一日起,便再没有得见的机会。
不光是那人出不来,他们也过不去。
自从选了身负仙缘的虞家姑娘,沈棠宁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然而外间的事她却到底是一件都没有落下。
才经历过一番不知名的血洗,一应渡厄者们自然变得小心谨慎许多,让他们庆幸的是,只要不主动与沈棠宁为难,日子倒也还算过得去。
只可惜,这样的太平并没有能持续多久。
虽说有人及时反应过来,意识到守规矩才是能让他们所有人安然活到最后的根本方针,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庆幸从前曾得蒙沈棠宁搭救过,就无奈地被迫接受另外一个现实。
他们躲不开。
哪怕,明明知道该谨守着本分,不该踏错一步,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冷不丁陷入了下一个噩梦循环。
稍不注意,就一脚踏进了新的危机里。
那感觉就像是每天一睁眼就像是被围困在一个四面八方都是危险的麻烦里,行差踏错只需要一瞬的功夫,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每时每刻都保有高度警惕。但偏偏,这样的精神消耗是他们当中任何人都承受不起的。
每一刻都不得不提心吊胆的生存,否则便是无可避免的死亡。
接连见证了好些人因心神恍惚而最终殒命的现状后,一应渡厄者们便惴惴不安起来,有人生出了些不一样的念想,索性就学着其他村民们一道,想要求沈棠宁的庇护。
只可惜,好容易聚集了三五人,虔诚地赶去求助,得到的却是沈棠宁干脆利落的拒绝。
“不好意思,师尊说她无能为力,诸位还是请回吧。”
沈棠宁自己并未出面,可经由唯一跟在她身边的虞姑娘转达,其意义也是一样的。
事实上,这些天来,沈棠宁虽足不出户,可跑来求庇护的,找指引的,却分明不在少数。
沈棠宁倒也不曾全数毫不客气地拒绝,她终究是有选择的。
凡是无能为力的,便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但凡是能有所应对的,便会差人传话。至于效果如何,她却是并不全然保障。
可每一次,但凡是能从沈棠宁口中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指引,却也总能让人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事实上,正也是因为听说了沈棠宁对一应村民的慷慨,才让那些渡厄者们生了求庇护的念想。
但没成想,他们生生成了被拒绝的那一类。
“不可能!”
“她撒谎!”
不知是情急还是蓄意,虞姑娘话音刚落,便当即有人站出来反对。
“她若是真不知该如何抉择,又怎么能让自己如此坦然?”
“就是,我们分明都是从外头来的,怎么就非得是她沈棠宁能安然无恙呢?”
众说纷纭之间,唯一不变的,便是对沈棠宁的指摘。
众人的心思再明显不过,既然沈棠宁跟他们一样,都还怀揣着渡厄者的身份,便当毫无保留的跟他们站在同一战线上。而不是明知他们深陷危险之中,却袖手旁观。
“沈棠宁,既身负仙缘,便不可枉顾性命!”
“袖手旁观,小心遭雷劈!”
愤恨之间,几人说话也变得全无遮掩。
虞姑娘横在门前,听着这咬牙切齿的说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虽是奉命行事,也当有义务把众人这些反馈如实告诉给沈棠宁知道,可经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她也算摸到了些沈姑娘的情绪变化。
至少,这些鄙夷和不屑,是万万不能被她知道的。
可怜虞姑娘纵是有心想要帮忙,却也耐不住众人拔高了音调扯着嗓子喊,这不是非得让她听见嘛。